悄无声息地躲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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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悄无声息地躲过死亡悄无声息地躲过死亡　　已经是五十多年前遥远的往事了，却始终在我的眼前晃荡着。　　那是一个春天的薄暮时分，我跟随着许多赤手空拳的伙伴，悄悄埋伏在长江北岸茫茫的芦苇丛中，掠过一片青褐色的枝叶，瞧见前面那些荷枪实弹的战士，也都悄无声息地匍匐在土地上。一轮血红色的夕阳，正从江面细微的波纹里，缓慢地沉落下去。头顶上碧蓝的天空里，却依旧在闪闪地发亮，一道道姹紫嫣红的晚霞，和一朵朵轻轻飘浮的白云，像在无忧无虑地俯视着我们，哪里知晓我们都焦急得火烧火燎一般，等待着漆黑的夜晚赶快降临。　　早就下达了命令，说是等队伍集合完毕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地动山摇似的险情，也都不准许随便地动弹。我心

2、里想，天决不会塌，地也决不会裂，只害怕敌人会出动成百上千架的飞机，在我们头顶扫射或轰炸。我默默地扭动着颈脖，张望那前方汩汩流淌的江水和开始变得浅淡的蓝天，忧心忡忡地猜测着会有敌人的飞机疯狂地俯冲过来吗？　　苍茫的天空终于渐渐地暗淡下来，灿烂的霞光和洁净的白云，都纷纷地消失了。我背后碧绿的田畴和面前浑浊的江水，也渐渐笼上了一层浓墨似的颜色。　　“现在可以渡江了吧！”我紧张地瞪住双眼，眺望着幽暗混沌的长空，庆幸这已经平安度过的白昼，还升腾出盼望了多时的念头，赶快去拯救和解放在国民党统治底下多少受苦受难的民众。　　突然在黝黑的长空里，闪烁和疾驰着几点暗红色的星光。我正惊愕地想跟身旁的伙伴

3、耳语时，这不祥的光亮，飞速地逼近过来，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几架朝向江面俯冲的飞机，已经凶猛地掠过我们头顶，劈劈啪啪地扫射起枪弹来。难道是在迷茫的夜色中发现了我们？当恐怖的枪声消失过后，这黑沉沉的土地上，又是一片死寂。我只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刚想要轻轻地嘘一口气，那几架飞机又兜着圈子回转过来，呼啸着冲向我们。我的心又剧烈地蹦跳着，扑通扑通地像是直往喉咙里蹿，赶紧闭住眼睛，等候那密集的子弹，从半空中扫射过来。　　“会有哪一颗枪弹击中我的头颅吗？”我将胳膊支撑在潮湿的泥土上，透过微风吹拂的芦苇，隐约地瞧见有人弯曲着身躯，紧紧地贴住了地面，似乎也在倾听与分辨这罪恶的枪声，正在哪里毁灭着青春

4、的生命。　　敌人的飞机终于消失了，黑夜又陷入了令人战栗的沉默之中。忽然从远处传来哨子和呼喊的声音，只见战友纷纷站立起来，排成长长的队伍，一阵风儿似的穿过茂密的芦苇，往前边的港汊走去，跨上早已停泊在那儿的帆船，一齐静悄悄地起锚航行，在飞溅的浪花里颠簸着前进。浓密而又潮湿的雾气，弥漫在乌黑的江面上。迷茫、黝黑和浩瀚的天空中，有几颗神秘的星星，正诡谲地闪烁着眼睛，是想指引我们渡过长江去吗？我最惧怕的那几架飞机，已经消失得都没有踪影了，对岸也悄无声息，好像从未传来过枪炮的轰鸣。　　汹涌澎湃的浪涛，哗啦啦地拍击着帆船的两舷，却遮不住我背后几个伙伴悄悄的说话声。他们在议论着刚才向芦苇丛里扫射的敌

5、机，打死了一位很熟悉的战友。就在不久以前，他还兴奋地跟我诉说，等渡江胜利之后，得上大学里去读书，好学成浑身的本领，建设民主和自由的新中国。我们在悄无声息中躲过了死亡，他却已经长眠在这儿，无法跟大家一起行军了。我禁不住悲伤地淌下了泪水。　　等到青春的岁月早已消逝之后，再来回忆当时壮志凌云般的气概，觉得这位战友再也瞧不见后来曾经有过的满天阴霾，再也尝不到在多少的坎坷与苦难中，升腾出无穷无尽的绝望的滋味，再也不会产生多少巨大的悲伤和欢乐的念头，究竟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呢？我渴望着在万千的感慨中，把这人世的哲理回答和解释得清清楚楚。　　林非，1931年生于江苏海门，汉族。1955年毕业于复旦大

6、学中文系。历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院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会长等。　　　　迄今共出版30余部著作。并主编《中国散文大词典》《中国当代散文大系》等。其学术论著与散文创作均追求独创性和文化内涵，海内外学者对其评论颇多，有些论著和作品已被国外翻译出版发表。　　　　《武夷山九曲溪小记》《九寨沟记游》等散文，被收入中学语文教科书。《话说知音》被2002年高考语文试题全文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