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从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说开去.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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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卷第1期宁波工程学院学报V01．27No．12015年3月JOURNALOFNINGBOUNIVERSITYOFTECHNOLOGYMar．2015DOI：10．3969／j．issn．1008—7109．2015．01．008论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从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说开去毕唯乐(北京师范大学，北京100875)摘要：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的关系是美学学科中的重大问题。20世纪末，美国学者理查德．舒斯特曼首倡“身体美学”，进一步挑战了“贵心贱身”的西方哲学传统。舒斯特曼提出了一系列身体训练方案，旨在将美学建成“高尚的生活艺术”，但仅靠身体训练难以达致其理论目标。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全息身体观可为舒氏美学的完善提供有益借鉴。同时．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中的哲学关怀，在物欲社会也显得尤为必要，当代大众文化需要身体美学的介入。关键词：理查德·舒斯特曼；身体美学；审美体验；中国美学；当代文化中图分类号：B8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7109(2015)O1—0041—04美学既是古老的，又是年轻的。作为一种知识，它与人类一样古老；而作为学科，美学则是年轻的．其概念术语、理论边界等具有一定模糊性，在牵涉研究对象、内容的“美感”范畴中，一个核心争论点便是美感的发生机制，即对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的辩证区分。部分学者将“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视作“美感与快感”的等价议题，笔者以为不甚恰当：“美感与快感”区分的是审美活动中的精神享受、物性快适，考察的是愉悦感，因而是一组形成性概念；“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区分的则是审美行为的性质、途径，考察的是美感体验，因而是一组过程性概念——在这个意义上，“美感与快感”应为“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的子议题法国美学家顾约曾以自己某年夏天在比利牛斯山的经历，说明快感与美感的共通性：当精疲力倦的他喝到在小溪中浸得冰凉的鲜乳时，有种起死回生、“不是喻快’两字可以形容的”『lJ感觉，有如一部舌尖上的田园交响曲。这个生动、妥帖的例子恰是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沟通”的绝妙展现。本文以美国实用主义美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为基点，阐发笔者对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的一些浅见。一、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及其人文价值舒斯特曼从1996年开始构想将身体美学作为美学学科的独立分支提出，1999年，他在《美学与艺术批评》上发表了重要论文《身体美学：一个学科提议》，后来该文作为第十章收录在其著作《实用主义美学》中。在论文中，舒斯特曼提出了身体美学的系统提纲，虽然他表示文中的问题“只显示了身体美学作为一个学科的提议所聚集和引起的问题中的-,'b部分”『21，但这也正式宣告了身体美学的诞生，其中的创造性见解不可小觑。在文中，舒斯特曼指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任务：以“身体”为中心重构美学，使之成为既包含理论又囊括实践的“生活艺术”。受过严格的分析哲学训练的舒斯特曼能坚持“哲学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观点，认为哲学应当指导人们幸福地生活，这无疑是令人振奋的。分析哲学“离开人的生活世界而专注于语义分析，会从根本上取消美学”[11，因此，在从分析主义转向实用主义后，舒斯特曼便收稿日期：2014—10—06作者简介：毕唯乐，女，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哲学专业在读。 42宁波工程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致力于将作为西方艺术主题之一的“身体”引入哲学美学之中，使其从边缘回归中心。舒斯特曼的基本方法是追溯美学学科史：“当亚历山大·鲍姆嘉通构造美学一词来搁置一个正式的哲学学科的时候，他为那个学科设计的目标远远超出今天确立为哲学美学的中心问题：关于美的艺术和自然美的理论。”确切说来．鲍姆嘉通的“美学”更应称作“感性学”，“aesthetics”一词源于古希腊语，原意为“感性认识”。因而，在舒斯特曼看来，若将美学视为“完善感性认识的科学”，则必须承认“感觉属于身体并深受身体条件影响”的事实前提。针对美学界历来贬抑身体的片面观点，舒斯特曼无不犀利地指出：“当我们认识到鲍姆嘉通在本质上将身体等同于感觉的低级官能，而刚好是这些官能的认识构成美学的真正对象的时候，这种否定美学的身体训练和理论就显得更为令人震惊了。”[21舒斯特曼美学的一大亮点，正是将鲍姆嘉通含糊的“感性”发展为明确的“感官”。进而强调身体对感性经验产生的根本性作用。由此，舒斯特曼通过追溯学科谱系，对美学否定身体的正当性提出质疑，并合乎逻辑地解释了为何鲍姆嘉通之后的美学研究“从感性认识的广大领域减缩为美和美的艺术的狭窄范围”，“美学最初的实用主义和改良主义方面也消失了”，美学像哲学那样“从一个高尚的生活艺术收缩为狭小的、专门的大学学科”[zL这也正是舒斯特曼提出“身体美学”的理论背景。是故，舒斯特曼将“身体美学”阶段性地定义为：“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及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2J此后，舒斯特曼进一步梳理身体美学的基本观点，在整合的基础上深入思考，于2008年出版了《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在书中，舒斯特曼提出了一个指导性原则——“身体是我们身份认同的重要而根本的维度”翻。他述评了福柯、梅洛一庞蒂、西蒙娜·波伏瓦、维特根斯坦、威廉·詹姆斯和约翰·杜威的身体哲学理论，旨在说明“身体”已成为现代西方哲学的核心问题之一。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凸显了一种哲学关怀：美学应当成为“高尚的生活艺术”。身体美学注重人的身体和身体经验，从身体的本体性出发确立了身体审美经验的合法性，并提出有意识的身体控制、更敏锐的身体感知和更好的身体使用等建议。舒斯特曼如是阐发自己的理论目标：正如这些追问所具有的迷人魅力一样，我这里的主要目的，与其说是历史的，不如说是重构的：(1)复兴鲍姆嘉通将美学当作超越美和美的艺术问题之上、既包含理论也包含实践练习的改善生命的认知学科的观念；(2)终结鲍姆嘉通灾难性地带进美学中的对身体的否定(一个被19世纪美学中的主要唯心主义传统所强化的否定)；以及(3)提供一个扩大的、身体中心的领域，即身体美学，它能对许多至关重要的哲学关怀作出重要的贡献，因而使哲学能够更成功地恢复它最初作为一种生活艺术的角色。总括而言，舒斯特曼的理论目标就是在审美的意义上发现身体的体验与功用．从而实现哲学和艺术上的反思。然而，舒斯特曼远未达致这一目标，因为他没有真正发现身体的功用。舒斯特曼关注作为审美感官的身体，也即身体体验对审美体验的重要作用，因而他提出通过各种身体训练方法来提高身体的运动、感知能力，治愈各种身体障碍和疾病——正如频频作为例子出现的高尔夫球员，他们就是通过不断地调整身体习惯以达到准确击球的目的的。但这是“高尚的生活艺术”吗?将身体训练技巧归为美学理论，显然不太合适，同时这也导致作为美学分支的“身体美学”出现学科归属上的争议。舒斯特曼在《实用主义美学》和《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中均提及身体美学的三个维度，即分析的身体美学、实用的身体美学和实践的身体美学，但它们在范围、性质和手段等方面仍存在偏颇。可以说，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亟需全新的、异质的理论元素的补充。二、中国古典美学与西方身体美学的会通舒斯特曼极富创见地提出了“身体美学”，揭示了身体在审美体验中的重大意义，这背后其实有着 毕唯乐：论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43深厚的西方哲学背景。灵、肉的判然二分自柏拉图始，到了近代，笛卡尔进一步明确了心身二分之关系，并发展为二元论，认为心灵是可以脱离身体而独立存在的精神实体。l8世纪以来，随着现代唯物论和实验心理学的发展，哲学家们日益关注人类“具身化”的存在方式，身体逐渐回归理论中心，成为现代哲学的重要命题。福柯颇具特色的身体哲学，实用主义对精神现象的肉身性解释，梅洛一庞蒂独创的“身体一主体”(body—subjeet)概念，这些对于身、心关系的全新理解，对当代心灵哲学、美学、伦理学等产生了深远影响。舒斯特曼的身体理论正是对“贵心贱身”传统的进一步反击。在《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中，舒斯特曼证明了身体确实具有强大的感知能力．实现了从“心灵美学”到“身体美学”的重大转向。但是，舒斯特曼的美学理论之所以存在上述不足。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理论思维的根本局限，而乏见于西方传统哲学的身体经验，恰恰根植在中国的传统思想之中。维特根斯坦曾在《哲学研究》中写道：“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的最好图画。”可见，在西方哲学路径中，即使肯定“身体”，也必须从“灵魂”(或“心灵”)的角度出发，这与中国哲学的路径截然不同。在中国哲学中，“一”是个极其重要的范畴，孑L子日“吾道一以贯之”、老子日“道生一”，“一”作为重要的形而上概念，其基本理念便是“整全”、“合一”。如果说西方哲学的传统思维是灵肉对立、“以灵摄肉”，那么在中国的传统思想中，身体则是灵肉统一、“以肉摄灵”的有机整体——中西身体观念的根本分歧正在于此。中国哲学对人“在世存在”的解释是物性的，它以安身立命为根本基点，因而对自我的关切首先表现为对身体的关切，爱惜身体直接与道德义务相关。《孝经·开宗明义》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之说，《孟子·离娄上》中更是明确指出“天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这样一来，天、国、家、身便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身之所存也构成了天人沟通的自然前提——足见身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性。事实上，中国哲学中的“修身”、“心斋”、“禅定”正是以身体为基点的道德、精神培养，这也表明，在古人看来，只有从身体感官出发，才能感受意味、体验意义、感悟人生。因此，身体也构成了中国古典美学的逻辑起点，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美学中贯穿着一条显著区别于西方“唯识主义”传统的“唯身主义”线索。中国哲学对身体的生成性解释也颇具深意。一个主导性的观点是，人的身体由“气”运化而成，因而“身”不只是纯粹的物质存在，更是有机的生命形式，“气化论”使身心间的关系充满了生机、灵动。在中国古典美学中．身体被视为生气充盈的有机形式，“气”不仅消弭了灵肉、神形、心物的二分，还将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世界和谐地统一起来——在这里，身体作为感性主体，牢牢占据中国美学话语的中心。此外，“气”不但贯通心物，而且贯通天人，天道是人道的来源，人道是天道的表现，二者呈现出一般与个别、抽象与具体的关系。而在道家哲学中，天地万物皆有道性，且在根本上同质、平等，庄子的“物化”、“逍遥”思想更是在诗意展现身体自然化的同时，肯定了肉身超拔、上升的可能性。在本体论和生成论上。身体与自然都具有惊人的一致性，倘若借用格式塔心理学的术语，则颇有“异质同构”的意味。身体与自然间的互化意识，在中国古典文艺理论中体现得尤为显著，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体性”、“风骨”等比附性概念．很好地体现了美学层面上以身体为纽带的“天人合一”观。因此，“在美学史中，由于自然美往往建基于人对自然的身体想象，心灵的抽象性往往依托于肉体的坚实性，所以艺术中的自然和心灵问题，其实共同完成了向身体问题的聚集”l5l。身体在中国美学语境中具有其独特的重要性：“身”作为集形、神、气、志于一体的美学范畴，与西方美学中的物理性认知判然有别。正因为如此，中国美学全息性的身体观、“体验”式的审美范型，恰能为舒斯特曼的实用主义美学提供有益补充。三、文化视域中的身体美学及其当代价值综上所述，中西美学身体观念的会通，确实能为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完善提供契机。舒斯特曼希望美学成为“高尚的生活艺术”，而不仅仅是一门专业性学科，若按照道家哲学的观点，达致这一目标就需要尽可能地使灵魂自由、精神释放，实现“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的生命理想，追求内心宁静、无所羁 宁波工程学院学报2015年第l期绊的超脱境界。在这里，“身体”不仅是狭义的感觉器官，更是广义的生命整体，一张一弛之间，生活艺术尽显。贯彻中国哲学原则的身体训练法，以“内省”、“坐忘”等方式，使一己之心向空灵、澄明的世界敞开，达到天人合一、和谐至乐的审美境界——在西方美学中作为“媒介”的反思性身体，在中国美学中则更多地被视为一种“通道”。舒斯特曼“生活”美学与中国古典“人生”美学的会通，是理性思辨与感性体悟的交融，可谓互取所长、殊途同归。身体美学的提出具有现实的理论背景，可以说，它脱胎于当代社会文化语境：分析思潮的衰落与后现代主义的兴起，使美学走下巍峨的神坛、进入广阔的日常生活空间，美学话语亦呈现出多元、模糊、碎片化的样态——这场深刻的“美学革命”，一言以蔽之即“日常生活审美化”(Theaestheticizationofeverydaylife)。精英主义标准瓦解后，作为大众审美实践主体及对象的“身体”重新进入理论视域，身体美学偕同远古的体育、美育理想，为现代社会中的日常审美、通俗艺术作出积极辩护，体现出对多元主义、大众文化、身体意识的关切、包容。此外，舒斯特曼还在人文学科教育领域提出了“通过身体思考”(Thinkingthroughthebody)的创见性命题。然而。在市场化、商品化浪潮的冲击下，日益泛滥的身体消费、快感追求，使身体面临异化与扭曲的困境。高扬的身体意识也导致了欲望的无节制释放，由此形成了一组尖锐的美学悖论。后工业时代整容之风的盛行，便是当代审美文化中“精神让位物质”的一个侧面，而这也正是西方理论传统中“身体”长期缺位所导致的现代性畸变。如何树立健康的自我意识、审美观念，重构合乎伦理的身心关系，已成为当代文化生活的应有之义，它呼吁身体美学的充分介入。“审美体验与身体体验”的话题将在美学学科和社会文化语境中日益凸显其重要性，而在文化异质多元的现时代，身体美学更是担负着全新的重大理论任务参考文献：[1]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2][美]理查德·舒斯特曼．实用主义美学——生活之美，艺术之思[M]．彭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3][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M]．程相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3．[4][奥]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李步楼译，陈维杭校．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72．[5]刘成纪．形而下的不朽——汉代身体美学考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70．AestheticExperienceandBodyExperienceBIWei—le(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875，China)Abs~acts：Therelationshipbetweenaestheticexperienceandbodyexperienceisasignificantprobleminaesthetics．Inthelate20thcentury，theAmericanscholarRichardShustermaninitiatedSomaestheticsasanewdiscipline，andfurtherrefutedthetraditionof“mindiSsuperiortobodV”inthewestemphilosophy．Shustermanputforwardaseriesofsomatictrainingstrategies，aimingtoconve~aestheticsinto“anobleartofliving”．buthecannotachievehistheoretica1goalsimplybytraining．TheholographicbodyconceptintheChineseclassicalaestheticsprovidesreferencefortheoptimizationofShusterman’SSomaesthetics．What’Smore．thephilosophicalconcernofShusterman’SSomaestheticsiSessentialtothematerialisticsociety，andcontemporarymasscultureneedstheinvolvementofSomaesthetics．Keywords：RichardShusterman，Somaesthetics，aestheticexperience，Chineseaesthetics，contemporary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