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夜 [现代小说]

星星夜 [现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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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夜作者:赵少汝第一章1这个平凡的人生故事没有什么美丽的序言。我和天底下所有人都一样,在经历过自己的青春岁月若干日子之后,总要略带伤感地回想起过去的生活和自己。过往的事物总是美好的。台南那些恬静自在的日子,在甜蜜的回忆之余,却总有一种永不可复得的遗憾。反应徵入伍,在生活上更是起了大转变。前所未有的责任必需担在肩上;当过兵的男孩子据说会变得更成熟,所以言行举止也更要求自己要有一定的准则。我愿把这段时日生活中的经验写下来;以作为生命中一个诚实的留念。2毕业前最热衷的事,要算是我们四年级的第二外国语毕业公演了。到四年级还修西班牙文的男生就我一个,便自告奋勇地出来召集同组的同学讨论演戏的剧本。于是找了一个□□的下午,找了以前也修西班牙文的超哥和阿鲁米,和四五个同组的女同学,在大学路底的麦当劳便聊了起来。说来真是没什么头绪的;想想天下之大,什么都可以演,但什么也都不好演,况且又是一出洋鬼子戏。那天下午讲到后来只觉得愈来愈没劲。秀妆是公认的“阅书无数”,最后她提出了一个改编武侠小说的想法。她想到了金庸的神雕侠侣其中一段前后还算完整的情节。我们听她概略讲过一遍之后觉得还不错,便立刻到小说店□把那册小说借出来,到影印店把那个章节狠狠地拷贝了十来份,每人一份拿回去看熟。能为兴趣和理想而工作真好!虽然其中难免也包含了一些追逐名利的虚荣心。那些日子我们和刘启分老师一同翻译剧本,又为了借古装的戏服而到处奔走,以及极其后的排戏、海报制作等等,再忙再烦也丝毫不会倦怠。西班牙文组公演的剧名最后定为“杨过与小龙女”。我们排戏的地方就在文学院旧馆二楼上西班牙文课的二五○八小教室对面的系会办公室。如今这两间教室都上了锁,改成教师休息室了。法文组的公演剧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德文组“新罗烈莱”,日文组则是“新蝴蝶夫人”。七十九年五月二日晚上七点半,外文系四个组的公演在文学院演讲厅展开。那场地虽小,但其时气氛之热络,观众席上万头钻动,门口还挤著一堆进不来的人,场面热闹绝不比往年差,且有录影带为证。而演出当时自己的心情,仍然和大一刚入学时在成功厅参加新生土风舞比赛时一样地紧张兴奋。而十九岁到二十三岁这四年,就在土风舞比赛和毕业公演之间悄然度过。演出结束后一个月,便是细雨纷飞的毕业典礼;再过一个多月,我己经剃头去做兵了。3我想利用一个章节的长度为自己这些年来在台南的生活作一个回想。虽然不免又要流于那种怀旧的老套言词。 那年我收到大学联考的成绩单后,缴出的志愿卡上就填了十三个志愿:十二个外文系和一个中文系。我满心以为自己一定可以考上辅大英文系。那是我高中毕业时心中的第一志愿。而正式放榜那天早晨,我在楼下边喝豆桨边看报纸上的榜单,我竟然考上了成功大学外文系。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因为成大在台南,太陌生,也太遥远。但命运、理想和现实却使我今天在精神上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台南人。那时侯才刚入学的自己绝对也想不到今天自己对遥远的台南及成大及那□的一切会有如此强烈的眷恋。少年时代我忙著念书考试挨鞭子,南部没去过几趟。对台南的印象是阿妈大舅二舅住在那□的乡下养猪种田。所以我猜想成大附近必然也少不了几亩田地和几间猪寮。我甚至还想像到那种住在破旧的红砖宿舍,夜晚点著灯泡在猪嚎蛙叫蚊子咬的惨况下苦读的大学生活。又听说在成大每七个英俊的男士才能分配到一位美丽的女士。那么这可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话说新生报到那天在台南下了火车。在通往后站的地下道尽头又见到了那块“青年朋友欢迎参加南横健行”的牌子。两年前自己曾经背个旅行背包打这儿走过。原来成大附近并没有什么田地猪眷水塘的。有的只是晴朗的天空、整齐的街道,和上下课时间街上骑自行车的悠□学生。夜晚,校园内燃起亮黄色的路灯。中心西餐厅和成功厅前的平台回廊上一群人随著轻快的舞曲分分合合转圈子,煞是热闹好看。光复校区大门前两座大水银灯底下,总也有一群附工的男女坐在拉风的摩托车上聊天。女生住的胜九舍门口一过了晚上九点十点男生便多了起来。光二舍也是我所见过最温暖的窝。四年以来一楼外文系那排的六间寝室我全住过,哪间通风良好,哪间日照充足都十分地清楚。一下的时候系上在光二舍十楼面向后火车站的那一侧还有几个房间,那时侯我和麦导,干挺就住过十楼。十楼不像一楼有蚊子,夏天我们索性便把纱窗拆了,大晴天无聊的时侯一屁股往窗台上一坐,几只臭脚可以在天空中摇来摆去好几个小时。清晨火车鸣著汽笛缓缓开进浓雾笼罩著的火车站时,从窗台前看出去,尤其是冬天的早晨,那情景总是美得叫人说不出话来。我们一楼的房间风水算是很不错的。整条走廊阴暗而通风,感觉上就是个适合懒人们休息睡觉和逃避现实的地方。在这儿住了那么些年,每个房间的摆设和气氛随著每年住的人不同而有改变。每换一个房间也就代表一个新的心情的开始。每天下午风就从走廊那头的侧门口吹进来。常有些自命风流潇□如赵某人的人就抱著书本乐器坐在那儿消耗一个□鸣鸟叫,象徵成大典型悠□生活的温暖午后。仔细想想,尔后我当兵时日日夜夜所牵挂于我的母校的,也不过是这种单纯宁静的生活罢了。侧门外头还有一条的长型水泥地,正好让我们学生接棒球。虽然技术未必纯熟,比赛或许也老是输得一蹋糊涂,但系上男生对棒球的喜爱真是难以形容。没有人听到系上要比赛棒球而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抢手套的。而当任天堂前围满了人时,也多半是玩那块我花了一千二买的燃烧的野球八八年决定版。四年来八个寒暑假几乎都是在光二舍中度过的。对她的感情更胜过在 台北的家。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宿舍中过日子,令人心情平静而踏实。多半利用这些时间来写些无聊又好笑文章让自己看,累了休息睡觉,烦了街上走走。只要我还能意识到我是个成大的学生,只要我知还我能在这□住上一年半戴,一切的忧郁烦恼便一扫而空了。我尤其喜欢台风天待在学校□头。有一年暑假某某台风来袭,正好小妹来成大玩。那天清晨我们撑著伞在小雨中跨过校园□一堆堆被吹落的树枝到外头买早点。而街道上都空无一人。我非常想念那种温馨幸福的感觉。夜晚的成大则也是一种爱情的联想。昏黄路灯所映照下的校园,是另一种温暖热烈的情景。情人们三三两两处处可见。虽然曾经□试过,也曾对自己很有自信,但学校如此多动人女子,四年来我却仍无法与其中一二发生什么美丽的故事。不过这情况要比高中时代好多了;高中三年男女合校,少男少女每天肩并肩放学回家去,然在这种优良的升学环境下,到我毕业时竟然连一个女生都不认得,真真乃社交界一株壮观之奇葩,人人得而诛之。一年级糊里糊涂地过去,二上却当了班代。这倒是生命中一大突破。之前念书的十多年中,咱的最高经历也不过是曾经在小学三年级的时侯官拜副班长。初任班代也是满脑子理想,结果做出来多半雷声大雨点小。大学生活过于松散,不曾要求自己负责尽职当是主因。但常常面对现实才能发现问题。当了班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口才奇差无比,在台上跟自己的同学说话脚还会发抖。二上期末考前后发生了三件大事。母亲突然中风住院;经国先生逝世;小妹在电话中正式宣布成为我的女朋友。正是七十六年底的当儿。小妹和我又很偶地开始通信。一天晚上我正在播音室接电话,突然大姐由台北一通长途电话告诉我妈妈住院了。隔不多久经国先生去逝。那段日子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好像全世界最好和最坏的事情都在同一天发生。那时侯社会上的气氛低沈肃穆,玩乐嬉闹的人也少了许多;虽然不见得多么了解政治,但想到我们国家失去了这么一位可亲的长者,眼泪总是会不自觉地哗哗地淌出来。期末考完后我和小妹约好一起去看母亲。那天下午我搭车回了台北,约好晚上七点钟在台北希尔顿饭店见面。我紧张成性,尤其是女生这档子事儿,天气又冷。好几年没见她了,不知还认得出来?见面的那一刻,我几乎无法形容她的美丽;她依然没变,依旧是十年前那个温柔含蓄的小女孩。也几乎在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己经陷入一种美好的情绪中了。我们手臂上都别了黑纱。我们沿著中山北路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马偕医院。妈是个悲观的女人,只是流著眼泪挽著我的手臂喃喃念著,而小妹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站在我的身旁。我突然了解到什么是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极大三仍是过一样的太平岁月。课业总是得过且过,没用太多心。倒是西班牙文念得颇有心得;念得熟了,故意挤得怪腔怪调,拿来娱乐那些听不懂的人。下学期的时候在外头租房子住了。说来似乎顶独立又顶浪漫,但住外面的日子对我而言简直是无聊得令人抓狂。起床上床出门回家都是一个孤独的身影;窗外没有风和树,也没有阿猫在外头喵喵地叫门;房东又是个气色很怪异的家伙,他小孩还爬进我房间偷走我最爱的四十二合一卡带。那 半年过得挺灰暗,要不是有了一点养小鸟的乐趣,恐怕也要闷得发疯了。四年级搬回宿舍。妄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四年级算是德高望重的元老。以前极大一时见到大四的学长就跟见到圣人似的。由于已处于半退休老贼的状态,对于系上新进的大一大二学弟妹也渐渐变得不再熟悉。不过老人家总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极大多数人都准备要出国给他深深地造一下,考研究所的似乎不到两三个,而男生则多半笃信伊比鸠鲁学派,反正马上要为国捐躯,不玩白不玩。我则利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中文系寝室那边的自习室念预官考试的科目。在心目中预官代表一种清新健康的形象,考上与否又是很严重的面子问题,所以自然是全力以赴,不敢懈怠。如今,毕业一年半了。同学们各有发展,只是不若学生时代那般□脱。翻开通讯录也不再是那么好找。前几个月回过台南一趟,发现贴在后车站售票口旁的井口真理子海报不见了。夜半的大学路依旧是见不到一个人。统一面包的老板娘竟然问我升大四了没?我猜想当我背个小包包摇摇摆摆晃进光复校区大门时,那个爱困的警卫一定以为我又是哪个工学院的高材生。走进校园,我又成为一个骄傲自负的台南成大学生。虽然日子渐渐远去,但在这儿曾经所发生过的一切,将在心中永远留藏。4利用当兵之前的空档跟著救国团去中部横贯公路走了一趟。我参加的那个梯次多半是高中生,只有少数是像我这样被临时安插进来的大专生。年龄稍长,在人群□面自然显得德高望重;又由于在向众人作自我介绍时曾自夸是个即将入伍的预备军官;结果第一天在台中报到的时侯我竟然被大伙推选为那个梯次的大队长。那场面可真是威风得很,因为我还击败了另外一位刚从博士班毕业的大队长侯选人。在入伍前几天还能有机会脖子上挂个哨子,站在一百四十个男女生前面喊口令,倒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经验。我生性热心又好动,队伍前进的时侯偶尔有一些小状况,作为大队长的我只好背上背个成功岭军用大背包来回的跑,在众可爱小女生的眼中看来想是十分令人感动。我们那梯次算起来是第四梯次,但由于一、二、三梯次都因为台风而取消,所以我们算是当年第一支走中横的队伍。开路先锋自然要比后进的队伍危险得多。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几处严重的落石,原来两线的大马路塌得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勉强通过。直到最后一天总算都平安无事。这次不例外的又遇上了一个令人心神不宁的女子。容后再叙。第五天晚上在花莲青年活动中心。最后的晚会上各个小组都准备了节目。那时自己的万年招牌歌“未央歌”正是练得滚瓜烂熟时,在晚会将尽之时,便自告奋勇走上台,终于造成晚会最高潮。心情紧张依旧,不过这次却是自觉表现得最好的一次。只见全场少男少女听得目瞪口呆,口吐白沫,泪如泉涌,久久无法动弹,事先准备的担架据说还不够用。结束后大家各自自由活动,听说花莲市那天晚上黄舒骏的这个专辑严重缺货。才踏入家门便见到了那张粉红色的兵单。兵种栏写著海军步兵。我猜想在甲板上没事散步看风景的兵就叫作海军步兵。受训的地方在左营的海军陆战队学校。七月十六日报到,只剩不到一星期的时间。我对于即将要入伍的事实并不会太恐慌;事实上自我从学校毕业以来就一直期待著这一天的到来。对于单纯快乐的学生生活固然有太多太多的怀 念,但却总希望能藉著当兵的训练来纠正自己在学校所养成的懒散习性;大学□面像我这种似乎生活过得很充实但事实上一事无成的人还不在少数。大学在某些人而言也似乎只是一种高中教育的延续,与个人的内在涵养层次的提升没什么关系。隔天我拿了红单子去市公所领了一个随身盥洗包,一张十六号到左营的火车票,和一个印著“为国争光”的手提袋。我心中多多少少都抱著一种赎罪的心态去面对这次兵役,念书的这几年毕竟也让家□花了不少钱,操了不少心。在台北打了几通电话给要好的初中同学。睡了两天觉养足了精神。几本充满神秘心事的日记也都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向家人简单地告别;十四日晚上就先回台南了。十五日那天是心情的真空期,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空虚落寞的感觉。和小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往来,当兵的消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没有带著任何人的期望去当兵的人。5十六日早上振奋地醒来,整理出简单的行李,在大操场边站了几分钟看人打棒球。十点多提起包包要去搭火车时,在靠前锋路的侧门旁巧遇阿山哥。他还在等红单子,悠哉悠哉地每天从高雄骑车来学校打网球。那次和他的道别也是简单地令人觉得既壮烈又□脱;我跟他说我十二点要去做兵,他说好,再见。我对高雄的印象其实并不好。以前去过几次,每次都令人感到寒冷陌生。在我心中她是个属于别人的城市。尤其是左营。这个“左”字令人打心底就不甚舒服。极大概多少跟政治有点关系。再加上往后四个多月在这儿接受入伍训的经历,那种排斥更是不用说了。这些纯属我个人情感上的偏见,请左高地区的驾驶听众朋友们不要介意。往左营的普通车上见到不少和我一样故意装得很酷很帅的年轻人,想必都是有志一同的军中伙伴。在左营下车时,便有军车把我们这些三三两两到达的学生带走。那天将近中午,又是典型的南部夏天,太阳晒得四周极为燥热,原本平静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我再度感受到一种将自己无条件完全奉献给国家和军队的恐惧。东绕西绕终于进了一个学校模样的营区,陆战队士官学校。四周都是教室,中间是一块大草皮和几个篮球场。我是第十一个报到的人,往后四个月“洞么么”这个号码就成了我最敏感的号码。人和数字之间有著奇妙的关系;常常会看到一些数目字而不经意地想起某个人或某件事情。照几百年来公定的老规矩,领完衣服鞋子剃完头之后便呆坐在教室位子上,等待后到的人把后面的位子填满。我被编入第一排第二班第三兵的位置,最巧的是竟然与同系的陈建全学长在这儿碰面,而且还给放在同一个班。两人见了面都是一怔,只是以前不是很熟,只故作大方地打招呼。穿上陆战队的迷彩服之后才真正了解什么是男孩子的骄傲;相信自己也将以此为人生最难得之荣耀。只是不知道陆战队的训练是不是和传说中一般艰苦?总之在这儿要准备面对一场硬仗。南部天气热。一早起床就得和阳光进行肉搏战,光著上身穿迷彩短裤绕操场跑个两三圈,杀声阵阵,颇有想像意境中之气势。我的体力差人一点,念书的时候有一千二跑了将近六分钟的世界纪录,在这儿跟大伙儿跑自然是苦不堪言。不过训练才刚开头,每天才跑个三千多公尺,在这种情况下落队 就真的太丢成大代表队的面子了。所以也只好硬撑,当它是种运动来跑。于是几乎每天都跑得跟落汤鸡似的,头上还会阵阵冒白烟,但自己却在晨曦的映照下感到一种十分充实的自豪。入伍训的第一周便排得很精彩,整个礼拜都是基本教练的课。意思就是说一群人,在太阳底下为了立正稍息敬礼搞了整整一个星期。这听来容易,玩起来可是磨人心志的苦。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心中的鳖气简直令人按捺不住。而往后还有六百多个这样的日子哩。吃饭的规矩比成功岭那一套又更硬了一些。连坐在长板凳上等饭吃都会等得满身汗。其实来这儿生活所产生种种的不满与不适,都是心理上的不适应所引起的。一个人突然由一个最自由的读书环境中来到一个陌生、专制、且不容解释的军事团体里,在心态上总会有一阵子难以形容的苦闷与沮丧;安逸惯了的我尤其是典型的例子。事实上这种无形的压力不仅存在入伍的当时,甚至直到写字的此时,待退的一百多天,自己的心情仍然无法放得开。毕竟,当兵是一种责任的问题,是一种无法有异议的屈服感。我以为职业军人和警察先生是最值得敬佩的人。他们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国家社会的豪情与决心,绝非我们所能想像。在紧张矛盾压力苦闷麻木的状态下过了两个星期后,放假了。第一个在脑中浮现的,不是家中的父母亲,而是存在著暖暖的回忆的台南。放假前的那个晚上就寝后我和建全学长偷跑上顶楼吃泡面。我这才发觉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因为我一直担心会被人发现,但学长却是一副不很在意的样子,好像这种事做得很习惯了。我和他约好第二天礼拜天一起搭计程车回台南。第二天我们两个人果真花了八百块包了一部计程车从左营杀回台南。沿途一路所见,颇令人触景生情。以前常和可爱同学学弟们从这条省道飙去高雄吃六合路夜市,而如今我顶著一个小平头,默默地坐在飞驰的计程车里,望著窗外的稻田却不知该想些什么。车子开进大同路,见到那面熟悉的蓝底白字文化中心广告墙时,心中的感触是激动的。我由此相信在台南的这几年生活对我将来的一生将有莫大的影响。那天早上回到学校时已是八点多,正值暑假的当儿,也没见到什么认识的人。不过倒是有一二学弟还留在宿舍里,于是中午便约了中横之行认识的两位可爱小女生一起到学校的西餐厅吃饭。她们都住台南,那时也都才刚考完大学,正是等成绩单的空档。一伙人吃吃喝喝颇觉窝心,虽然才没见面不多久,似乎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我突然发现,曾几何时我也成了人家眼中的老大哥了。吃喝完毕还回宿舍小坐,学弟也不知那儿找来我以前写的几本大作被两位女生瞧见了,只好硬著头皮送几本新的给人家。想来真是不好意思。收假也是当兵的一种至高艺术。碰巧那天下午五六点时又下了场大雷雨,其时天色灰暗、雷声隐作,与好友依依道别,气氛与心情皆俱凝重,堪称是值得回忆的人生场景之一。至搭车返回清冷的左营,踏入黑摸摸的营区时,心情已是滑落最低极点。当兵一开始令我收获最大的,便是了解到如何去珍惜光阴。回想起过去四年的学生生活,真的觉得自己是将它浪费掉了。人都是等到失去自由之后才会明白自己所曾经享有的自由,但往往所得到的只有感伤。所以那阵子我休假回台南见到学弟们还在幸福地过著以前我过的那种悠□生活时,总劝他 们要好好把握眼前的一切。由于个性的关系,在军中我自己感受到很沈重的压力,以致有一天早上跑完步在割草时,我竟然忍不住蹲在地上流起眼泪来。班长看了不对,赶忙模仿电影情节快步跑来问我什么事,我也配合导演指示的跟他诉苦了一会儿,然后像所有军教片感人的结局似的两人互相勉励拍肩膀欢乐的离去。陆战队士官学校顾名思义便是陆战队培养士官干部的教育单位。我们预备军官班虽说不属于士官教育,但在教育的程序上,还是先得经过这个训练。这儿同时有几个士官队在受训。陆战士官队是出了名的苦,我所见到的其中有不少是那种黑黑壮壮的大哥大型,令人望而生畏。预官队在他们的眼中据说形象不是很好,他们老把我们当成那种体弱多病的书生。我们第一次和他们接触,是在一个叫做“龙球”1比赛中。龙球其实也不是什么伟大的球,它就是小朋友在园游会在地上边滚边推的大塑胶球。比实规则很简单,一个不限多大的场地,在两端各划上一条边线,相等人数的两队人就在这两条边线内分两边各自排好队形,裁判会抱个龙球慢吞吞的走到两队中间,把球往上一抛,两边的人就一涌而上,谁先把球拍到对方那条线后面,谁就得一分。限定的时间内谁得分多,谁就胜利。由于没有规则,自然可钻的漏洞便不少。于是一群人在推挤之中混乱的当儿,便有人在里头动手动脚,往人家当家中锋的肚子一□,或是去拐人家老实大个儿的脚,每一回合结束总要有人挂个小彩,十分地有一点给他算是野蛮。尤其预官队据说戴眼镜的人不少,其场面更是狼狈,镜架变形镜片给踩破的都不在少数。那次比赛我们和四五个士官队一起比赛,最后拿了第二名。6八月十一日在士校的课程全部结束,第二天礼拜天整个队就正式迁入陆战学校。陆战学校在海军军区内,距离士校约五公里。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公里,却让我们这些全身武装第一次行军的人走得汗流浃背,到了校部之后个个气喘如牛。海军军区颇有气势,大门口一只水泥还是什么糊成的大锚就斜斜地竖在一个石台上。里面的道路又宽又直又干净,行人不多,能看到的多是孤伶伶走在路旁手上提个公文包的海军阿兵哥或著就是光著上身带出来跑步的一整连弟兄。军区里面随便挑个营区四周跑一圈都超过五千公尺。在校部时测验过一次五千公尺,我咬了牙跑得四肢手软几乎断了气成绩才二十五分多。学校的课程多是教室课,一整天坐在教室里看著台上的教官,颇是寂寞难耐。不过这总也比在士校的时候动不动一票人拉去太阳底下上野外课好多了。南部的阳光吓人,南部的雨也令人记忆深刻。雨,总是在人们感伤或欢乐的时候适时地出现;所以雨总也是某些回忆的联想。而我偏是个很喜欢雨的人。小时候家里的馒头蒸好往大圆桌一倒,冒出浓浓的香气时,记忆中的门外总是下著不小的雨;可是还是有不少人冒著雨来家里买馒头。于是家里总是馒头的热气弥漫在来往的人潮中,十分地热闹有趣。而我不会帮忙收钱,只知道在二楼伸出头往楼下看。我特别喜欢有一首有关于雨的诗还是词还是什么的,忘记怎么写,大意是说少年的时候在青楼中听雨,中年的时候在旅店中听雨,晚年的时候在客舟上听雨。这些意境所传达出一种对人生际遇多变及时光不待人的感慨著实令人感动至深。我也相信唯有情感真挚细腻的人才能够体会到雨的可爱与可贵。在军中,雨也总是在人情绪起伏的时候 落下来。下课时蹲在走廊水沟边入神地听雨,看著雨水一阵阵地流入水沟中,总会莫名其妙的会心一笑。在学校提到站卫兵倒是一件十分恐布的事。当然在士官学校时大家伙也都轮流站过卫兵,只不过士校那儿地小人多,就算是有什么传说中异形异状的东西出现,极大家也都好互相照应。可是学校这头我们的寝室却给分在学校的角落里,又规定晚上执行卫兵勤务者不得点灯;虽是双哨,却也是楼上楼下见不著面。于是倒楣轮到半夜值勤的只好老大不愿睡惺惺地摸黑爬起来站。站卫兵的必备用具是手电筒一只、泡面一碗和□书一本。心里要是别乱想的话,其实倒是蛮诗情画意的。但是一个人午夜时分呆站在一条乌漆妈黑又静得离谱的长廊上哪能不胡思乱想。我站晚上的卫兵常常就会被一些风吹草皮动的声音给吓得头皮打结。放假十次有九次往台南跑。我逢人便说这具有十足的“抚平当兵所带来的创痛”的功用。回到宿舍随便找个房间放下包包便想往外面街上走。苏桑那时还没去当兵,还待在学校里头度余日,所以有时候遇见他时便也一块儿吃饭互相诉苦。第二次放假我还约了一佩学姐和秀枝学妹出来吃饭,聊得颇高兴。似乎当兵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只要能和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便于愿已足矣。班上男同学的情况了解得不太多,老板还在复兴岗受政战预官训,阿鲁米和麦导被分配到金门和中坜当政战士,阿山哥已经入了新训中心,苏桑和超哥等兵单,干挺回台北找工作,谢钦仰为了考研究所延修一年,强生准备还要再安安第二章7近九月底时,学校的课程终于也结束了。按照表定的教育进度,接下来的课程是在高雄县冈山镇附近山区的一个野战营区中实施,我们叫它“小冈山”。部队要移防实在是很麻烦的事。举凡吃饭用的锅碗瓢盆和钢桌钢椅、放文件的木箱铁柜、敏感的枪炮弹药和其他电视卡拉OK音响国父遗像总统遗像都得全部带走。或许有些东西一辈子用不到,但反正留下来也是被人干走。我在学校时就曾经奉命光天化日之下由窄窄的气窗爬进别单位的储藏室去干几张椅子,跳出来的时候大伙还围过来鼓掌说我身手灵活没弄脏身子。军中乱干别人东西的风气很盛。我在学校时即被推选为三位负责对外采买必需军品的服务干事之一。这个位子没什么油水可以拿,不过由于可以常常去高雄市区或左营后街边逛边办事,其实也顶愉快。不过搬家时可累坏了。由于没什么行政经验,时间又匆促得可以,那礼拜正好又轮我背实习排长,搬家的工作忙到晚上深夜就寝时已是累得无法形容。而第二天早上还得照表定六点钟起床上“班搜索”。背值星的感触颇深。首先是一种责任的压力。在一个连队里面,连长是一个整体的领导著,他的为人作风可以决定这个连的属性是好是坏。而排长,便是实际执行连长指示的人。尤其是轮到值星的排长,更得仔细地策划连队一天的作息,务使一切人员装备能就定位,并落实连队的教育训练,使连队在各项计画中都能顺利推展。所以一个连队好,便是连长有能、排长有才。反之,则是连长不知人而排长不尽责。可是要做一个好值星官却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不仅凡事要注 意力集中,还得你自己本身有很优秀的领导统御能力。而若说当兵能够学到什么东西,大概就是这个了。小冈山是个典型的野外训练场地。一块小营区独自隐藏在山里头,四周尽是一些可供上课教学用的地形实例。这段时间的训练和以往的课程味道不大相同,每天一大早吃完稀饭便得全身武装往山里头钻,风雨无阻。还得学许多排长所使用的指挥口令,诸如如何配置你的各班、如何指挥各班应付前方突发状况等等,夹杂著泥土味的汗水中自有一份独特的乐趣。九月二十六日是个大日子。每个人在这天都要用自己的手抽签选择自己未来分发的单位。下午两点的时候我们一百个学生就整齐地坐在吃饭的铁皮棚子下面,等司令部的人来主持抽签。陆战队有两个步兵师和其他不少直属营团,而据说能抽到直属单位去坐办公室是最好的。所以那时大家总希望自己不要抽中两个步兵师之中的任何一个。如果抽到步兵,那么便注定当个步兵排长,跟著部队上山下海进基地打演习,弄得没完没了。结果当然是有忧有喜,我则抽到了台中的清泉岗步兵师。我十分满意自己的手气。一个人总要爱惜自己所选择的事物。这也是一种磨练吧。九二八教师节连假回台南时惊闻有两个会计系的学生溺死在海边,令人哀伤悲痛。成大一年到头都有人莫名其妙的过去,只见大学路上不时都贴些哀悼某人过世的海报。我想,是成大实在太自由了,学生的日常生活没有一定的规□,才会有那么多意外灾害发生。在宿舍晃荡时还巧遇李岳昌学长,他也是陆战队的,也刚好在清泉岗服役,所以一见面时真是如获至宝,有聊不完的话题。九月十月假期特多。中秋节时我们甚至在山上办了个舞会。我们在南部各个大专院校都贴了海报,以“海军陆战队预官班”的名义强行入侵各校园。当然我也意思意思地在学校的系馆贴了两张海报,总盼望哪些温柔可爱的学妹们能过来参加。我和另外一位同学负责台南地区,当天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我们便穿著军便服举个牌子呆站在光复校区门口,旁边还停著一部我们租来的游览车。慕名而来的女生不少,准备往左营出发时车上也坐了有六七成的女孩子。不过其中成大的女生不多,多是家专或护校的女孩子。那天到场的女生加起来约有两百个左右,七彩颜色的灯光和或快或慢的舞曲,在荒山野地的中秋夜里,是有那么一点点欢乐的气氛。那天学校校长李将军也来参加了。十月一日苏桑入伍,龟山宪兵新训。山上的野外课,早上有时候会在营区的沙盘教室上课,学生就围在沙盘四周听教官讲课。这些课可算是有点专业性了,所以上课的教官又比往常要求得更严格。这儿的训练除了教授一些两军相遇时的战斗技巧外,主要还是要加强行军的能力。当兵哪有不行军的?每天一早装备整好往外一走往往就是晚饭时间才回来。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晒洗衣服冲冷水澡。虽然有人称预官班是大专宝宝,但我们仍然在这种与大自然相处相依的生活中感到十分地自豪。十月十六日超哥入伍,陆军新训。野外课到了最后阶段就好像只为了行军似的,每天出去就是扛著枪炮绕著山路走个没完。连一些大概地图上也找不到的村落也被我们的大军开过去。途中休息时常常遇见一些可爱的乡下猫狗或小朋友,有时候就会逗著他们玩。人生际遇何其难测!和他们在此时此刻相处个几分钟,都算是千万难 得的缘份。况且或许一辈子就这么见一次面。我有时也会从众猫哥猫弟的身上拔些毛下来夹在小记事本里作纪念,一方面以后可以“睹毛思猫”,一方面也可充作“赵少尉到此一游”的证据。课程结束,十一月初有一个两天半的实兵对抗。预官班分成蓝军红军,由营区出发后,一个排往阿莲的方向走,另一个排往阿公店水库走,两条路线刚开始虽然方向相反,但走到最后两军总会在某个未知的点上遭遇。其时我为蓝军六○炮班兵,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我和另外一个同志就轮流扛炮。六○炮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不过一般来说都是交给体格比较大块的人去扛。由于对抗时武器都填装了空包弹,所以打起来颇具真实感,大家闪闪躲躲跑跑的很像真有那么一会事儿。尤其是被埋伏的敌军偷袭时,那阵突来的阵阵枪声倒真的是吓坏不少人。晚上便相约停战,各自找地方休息。我们蓝军向人家借了废弃了的村里活动中心,大家铺了军毡蜷在地上过了一夜便算了事。对抗结束,没什么胜负,只觉得很过瘾。这总算是人生一种可贵之经历,已经不是什么所谓苦不苦累不累的问题了。全队要移防回学校时又是天翻地覆,此时距结训仅仅十二天。载满人员装备的几部军卡往山下走的同时,渐渐远去的小冈山营区,也成了一段充满离别感伤的回忆了。8照理一切苦难都该要结束了,但自回学校之后我们还是排了几天的排实弹课程。所谓排实弹就是,在一个模拟各种地形地物的场地中,每班分成两批人,交互掩护前进并向正前方发射实弹。但只要前后方的人配合不当,弹子就可能伤到人。那个场地看来破得很,又可能因为久没下雨的关系,地上厚厚一层灰土,稍走一两步就麈土漫天,十分地扑朔迷离。基于各种考虑,又希望我们大家能一个儿不缺地参加结训典礼,所以队上长官还是决定就让大家在场地上跑跑吃吃灰麈就算过去。在学校时大家的心情舒坦许多了。学校里的课再硬总也比在山上过日子好得多。十一月八日薛岳因肝癌过世。十一月十七日就要结训,所以大家也无心上课。幸好这段时间的课程比较轻松,多是一些坐在树荫下听教官上课,或是安排一些参观的行程,十分有趣。那种觉得自己是老兵的心情很舒服,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去在乎似的。我甚至不敢想像我退伍的时候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我对下部队充满了希望。我不冀望用我所学的来对军队有什么贡献。我只知道数个星期之后我所将面对的,是一群我完全陌生的人,而我有权力指挥他们,命令他们。我虽然不认为自己可以作得很好,但是这样好的一个磨练的机会,又是多么地难能可贵。我也可以藉这种尝试,来知道有关于人性的更多面。我更可以藉此了解到,自己以往做人处世的方法,是不是真的会为人所衷心接受。当了排长,我将是一个具有实权的领导者,而这种权力的感觉和大学时的班代完全不同。十一月十三号那天队上给带去左营军港参观舰艇。左营军区一直走到底便是军港。我们登上了一艘泊在岸边的灰色军舰,见到正有一个排的陆战队弟兄正在爬湿网,听说是清泉岗过来的,准备一月初要打演习。排长正好是预官学长,一见如故。在我们眼中他们已经快退伍了,心中亦是十分羡慕。不过听他们讲到部队的生活,似乎还不是我原先想像的那么单纯。结训典礼由司令主持。司令感觉上是个遥不可及的人,我们只能坐在 下面远远地看他。那天我们军便服两边领子上各别了一根金色的□,正式成为陆战队少尉。结训假三天,十七号晚上东西整好和同志告别后便搭夜车回台北。在我一生中我从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对家这么地想念。放假除了台南就是台北,也不会想去什么地方玩。小妹在台北也是一个原因。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经历过不少风雨,似乎日子也都这么过去了。感情是个容易令人受苦的东西,人们却不顾一切的将自己投进离去。回台北的第二天早上陪小妹去考轻机车驾照,在八德路那个监理站待了一个上午,结果小妹的笔试成绩出来不及格,只好下次再来过。她显得有点懊恼,我也在旁好言相劝。如果按照世俗的标准来说,我想我会是疼老婆的那种人。二十一号要回陆战学校等各单位的车子来接人,所以台北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十九日便又急急忙忙赶回台南了。回去的那天晚上和强生吃了一顿宵夜,那是他去美国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至今仍然时常想起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好朋友。第二天下午一个人去中国城看了“麻雀变凤凰”和“别闯阴阳界”,东玩西玩,颇有自得之乐。晚上还请新进的大一礼庆学弟去东宁路的小摊上吃东西。二十一日搭清晨五点的火车返左营。9清晨的天空曙光微现,往昔看来令人有焦虑感的教室如今在此时看来却变得十分地让人依依不舍。以往那种早上一醒来就联想到晨操跑步的恐惧感也不再有了。人对周遭环境的感觉受自己本身心情的影响很深。比如在热恋中的人,一出门便会觉得心情快活,事事皆美好;反之,昨天晚上才被马子挂电话的人,第二天早上出门在外遇到任何事情必然以悲观看待之。极大伙儿提著忠诚袋按著各抽签单位的顺序在篮球场上就定位。八点多清泉岗师的两部卡车先到,我们三十多个抽到那师的人就成了第一批被欢送的人。三十多个臭男生加三十多个鼓鼓的忠诚袋,车子自然是挤得一蹋糊涂,不过车上的人还是想办法用各种姿势跟车下的人道别。隔壁班的好友益坤兄从下面递了一根草给我,令我一直难以忘怀。益坤兄师专毕业,专攻生物学,在山上打演习时曾教我怎么把花的尾端放在嘴里吸花蜜,还教我如何用手指揉碎一根草来闻它那种涩涩的汁的气味来判断它是哪种植物。在上排战斗教练时他也告诉我一个正常的细胞内该包含哪些物质,我虽听得不明不白,却也边听边画图,也好作个纪念。益坤兄可爱善良率真。真正知己的朋友少之又少,益坤兄其一。卡车往左营火车站驶去,才知道是要搭火车去台中。来去都是在这个车站,只是时间已隔了四个多月,心情也完全不同。搭的是十一点半的复兴号,预计在台中的清水站下车。在清水站下车时,只觉得风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车站外头自然有另外两部卡车在等著我们。那时正是十一月底要冷不冷的时候,大伙在炎热的南部据说也没人想到要发件御寒的夹克;所以当军卡稍稍拐过一小段市区道路全速往大肚山上爬的时候,车上的每个人简直都冻坏了。午后阴冷,寒意袭心,沿途唏嗦作响的荒野竹林,更令人感到悲壮。下午四点多车子便进了师部大门。大体上来说,心情是平静而愉快的;昨日之死犹如今日之生,只要能有机会好好开始干,相信当兵也该有当得很有成就感的时候。下部队对我们这些刚当兵不久的人来说,是件既新鲜又紧 张的事;要如何以一个排长的身份和阿兵哥们相处,便成了最具挑战性的工作。首先师长召见。师长将军看来文质彬彬、亲切和蔼,颇令人有好感。我被分到某团某营的第六连担任第二排排长,这个连现在就在师里头。师长召见完毕,紧跟著团长又召见。跟我分到同一团的还有五六个同学,我们几个就站在团长办公室里听团长训话。他叫我们每个人轮流作自我介绍。轮到我时竟然两腿发软,声音抖个不停,真是没种。不过待我斜眼瞄别人时,才发现他们抖得还比我更厉害哩。事后大家苦思不解,只好引为笑谈。他说对我们的期望不会太高,只要求我们作到“正常”程度,听了令人放心不少。不过随后想想又颇令人□气。我向来认为预官在军中的形象必然是文武双全,人人称赞;是不是如此,不久之后便知道答案了。团长个子不高,但五官端正、眉毛很浓,帅。团长看完,又是营长召见。才来不到几个小时,就连赶三拖,倒也是累人。不过愈到后来分得愈细,也愈接近我所要面对的连上弟兄们。培伦兄和我分在同一营,担任五连的排长。营长不在,我们只好在营里面东逛西逛。我一时兴起,想去六连看看。六连距离营部不过才几十公尺。我慢慢地逛到六连走廊前,门口安全士官立刻喊了声好,原来我肩上已挂了少尉阶,算是人家的长官。不过心中还是顶感谢人家这么敬重我;毕竟赵某人何德何能,哪敢爬到人家头上当长官。我跟那个卫兵说我是连上新来的排长,他竟也呆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我走进连上,迎面走来一个高高的少尉,辅导长,简称“辅仔”,看来油油痞痞的,不甚令人欣赏。不过挺司机会打屁说话,只好同他来上一段高级中文会话。他下部队来连上报到也还不到一星期,是政战专科班的学长,尚有九年退伍。他陪我去连上四处看了一下,觉得军中的环境设施已相当完备,营舍亦规画整齐,颇令人欣慰。那天由于时间拖得太晚,便没有直接分发到连上,我和培伦便在营部的参谋寝室中里著睡袋度过下部队的第一个夜晚。第二天六时余即起床,与营长吃早餐时甚紧张。发现营长少校颇似李光耀,额头很长又向后弯。星期四是莒光日,早上和诸营部参谋在营部看电视教学,甚无趣。混到十一点多,正式接到命令到连上报到。正在房里收拾东西的当儿,几个弟兄突然冲进来帮我整理,还一步一颠地帮我把行李提回连上,著实令人感激。我是军官了。有些不习惯。但对士官兵仍将客客气气,宛如朋友。我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里边一张双层的单人床。窗外有棵大树,上面住著几只怕人的猫。还常常可以看到洗衣部两个美丽的小姐在树底下晾衣服。由于年龄相近,和她们眼光交错时心中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大白天清泉岗亦是寒风阵阵,平常外头除了操课的连队之外也难得见到几个人。连长出差不在,过几天才回来。中午午餐的时候副连长把我介绍给连上的一百多个弟兄。我站在长官桌旁略紧张地作了自我介绍,末了还跟大家敬个硬梆梆的举手礼,颇似电影情节之一幕。从此刻开始,我又即将经历一段全新的生活体验了。10第二天早上点完名后五千公尺跑步,我气喘喘勉强跑了三千多公尺便被部队远远甩在后头,只好一个人惭愧地走回连上。只要是在师部里的部队,每天所要做的事都差不多,不是战技体能训练,便是环境内务的清洁整理。我们连上也是一样,有时在餐厅里上政治教 育,有时全连带出去丢手榴弹,有时真的没事,就在连集合场擦枪擦炮了。我由于刚来两天,还算是见习官的身份,不用下去指挥部队,所以也乐得到处游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人。阿兵哥们来自四面八方,啥子人都有。老实的人有之,呆呆的人有之,恶形恶状如我的人更是不缺。但我的性情可尊可贵、可贱可卑,所以相信基本上大家只要肯讲义气,那么再怪的人想也难不了我。连上班长和排副多为四年制的领导士官,随便挑一个最资浅的出来其资历也都比我们预官老。可是很奇怪我们阶级似乎又比他们高了那么一点。因此我始终抱著一种虚心的态度去和他们相处,毕竟我们这些搭便车上来的军官,天生就有本事的实在少之又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看轻人家的阶级。到连上的第二天晚上便抽空去找李岳昌学长。他是某直属营的政战士,单位跟我的连上不过百来公尺,只隔了片大草皮和一个排球场。他在连上似乎还混得不错,东拉西扯一副很灵的样子。那种异乡逢故旧的感觉很是温馨,又岂是缘份二字可以道尽。那个礼拜天放假我还和他去台中找他的学妹我的同学莉莉,喝茶叙旧颇为愉快。连长出差回来的那天,连上的气氛为之一变。早在团部的时候就听过我们连长的大名,如今见到连上的弟兄干部在一夕之间变得沈默,心想一定不会好玩。连长的个子不高,身材看来瘦弱得很,皮肤也略显苍白,从他房里还不时传来阵阵咳嗽的声音,和他的名气似乎不很配合。但当他站在部队前面时,眼睛便会瞪得很大,修理人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令人心理再设防也要溃决。我尚未有和这类人相处的经验,所以心中也隐隐感到一种沈重的压力;我虽可卑可贱,很好说话,也自觉对环境的调适能力很强,但若遇到一个支配欲和权威感太重的人,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应对得了呢。终于他叫我名字了。我抱著求职的心理报告一声后恭恭敬敬地走进连长室,笔挺地站在他前面。这是我和连长的第一次接触。他对我只强调一件事:凡事按规定来做,立场一定站得住。我连声答是,但心里却觉得这实在是个很难实现的目标。要按规定做,难免就要用霸道的行为和强制的手段,必要时动口不成还得动手动脚,这的确也不是我所能做到的。但军中本来就必需要有强制服从的特性,否则打仗时人不就全跑光了?两难之间的抉择与适应,就是我在军中所必需去学习与体会的了。我很讶异在我没来六连前,连上四个排竟然没有一个军官排长,都由排副轮流来值星;所以我新来连上的第一天,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连上最资深的排长。先稍稍介绍一个正常步兵连队的编制。一个步兵连包含连部、步一、二、三排及炮排;连部即包含连上的参谋作业人员,如行政、补给、政战或连长传令等;步一二三排则是基本的战斗单位,排下面还分步一二三班及机枪班四个班,外加一个排长的传达,类似连长的传令,只是称呼不同。另有一个炮排,专门负责炮攻事宜;炮排排长任务重大,所以常由资深的军官担任之。我所带的二排其实也有不少怪人,不过却也都怪得令人觉得可爱。有个阿兵哥智力有点小毛病,反应迟钝,说话也十分不清楚;当做错事被骂时,只会低头看著地板喃喃自语。他有个绰号叫“塔K”,据说是日本话“傻瓜”的意思。我向来喜欢和善良有趣的人称兄道弟,所以便也对他特别照顾。我觉得我来当兵如果无法为国家增添什么力量,那起码也多少减轻一些人的痛 苦。我和那些看来在社会的竞争中将会明显居于劣势的人相当投缘。我常常觉得他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因为我们的相处没有任何丑恶或不得已的目的,只有完全基于义气和责任的关怀。每天晚上就寝之后总会有不少人带著点心或酒进来我房间,我也是来著不拒,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话。有一晚一个平常看来挺坚强快乐的中士就提了一小瓶高梁到我房里要和我喝酒。喝著聊著他竟然醉了,提起他的往事时,也流点了眼泪。当兵,除了希望藉此锻□自己的体魄胆识之外,便是期望自己能在军中经历更多的人生百态。我决意要做一个别人眼中明理开明的长官。十二月初的一个夜晚,临时奉连长命令,和一排排副至师部辅训队领出一个正在关禁闭的弟兄。这位弟兄家住中坜,祖母刚过世不久,他请求能返家协助料理后事;我和排副便要负责陪他一同回家参加丧礼,名义上是要监督的意思,怕这弟兄又逃兵。初见辅训队,觉得里面倒真像个小型监狱。从外头望去,尽是铁门铁窗刺铁网。走到距离他们队上还有二十来公尺,上面铁栏里面的卫兵便提枪指著我们大声叫喝。说明来意,下面的卫兵便开了两道铁门让我和排副进去。里面还有另一个用水泥建的小房间,我从小窗口里看进去,见到一群背对著我的光头阿兵哥正在做体能,上头一道惨白的水银灯照下来,在寒冷寂静的夜色中令人不寒而栗。对许多人而言,当兵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刻。办了简单的手续,便领了那位弟兄出来。带他回连上向连长报备,便准备连夜往中坜出发。就在我们要出发的当儿,连上的另一位排长来报到了。他是陆官的正期排长,一下部队就挂上中尉阶,所以我得叫他学长。和他稍稍聊了一会儿,人还挺谦虚客气。我们三个人在师部大门附近拦了部计程车就走了。我很喜欢在晚上出任务,因为这种任务往往十分有回忆的价值,而且气氛也令人回味。车子直奔中坜,在一家卡拉OK前面停了下来,大概是事先有通知,他马子还在下车的地方等我们。这弟兄看来不甚坏,就是爱玩一点。他怕我们无聊,还带我们去唱歌喝酒,凌晨三点多还离去钓虾烤虾,一直到五点多才找宾馆休息睡觉。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玩乐的生活方式,还在宾馆里面看了不少小片,感觉有点颓废。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唱卡拉OK,大部分都是王杰的歌。在中坜待了两天便回台中了,一切平安无事,我也增长了不少见闻。连上多了个新排长,想必又要有一份新气象;或许我会面临到一股竞争的压力,那么就必需要更加努力了。11新来的排长姓丁,皮肤黑黑的,个儿不很高,身子可是结实得很。从中坜回来的那晚和他聊了好一会儿,发觉他挺有企图心的,也具有那种正期生所特有的霸气。我自知在军中的形势和条件我样样不如他,心中便也不会有和他相比的欲望;而果然他来了不到几天,他私底下亲和及公事上强硬的作风便著实替他赢得了不少赞美。自己对于人员物资的统御分配能力不若人家,在惭愧之余,也只得努力学习,不能差人家太多。预官在部队中的地位很是特殊。其实说起来预官的制度并不合理。我们都是经过笔试给选进来当军官的;但是,一个人能不能胜任军官的职务,和他的预官国文或英文,甚至三民主义的成绩高低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一个军官所应具备的各种外在和内在条件在考选过程中反而被忽略掉了。毕竟一群念了十多年书,已完全适应社会生活的人,要在短短的四个月内使自己成 为一个能负责任的军中干部,除非本身原来就具有不错的条件和能力,否则想做得好还是相当需要付出努力的。不过考上预官本身就是一种肯定,一个预官如果能在军中的生涯里磨□出比以往学生时代更成熟的生活态度,那对自己便又是一种更大的收获了。和连长之间的关系又有变化。我主观的以为连长是个神经质的人,生气的时侯常常会气得脸发红手发抖,还外带高频率的尖叫声。一个部队的主官为了部队整体的纪律而发脾气并无可厚非,但要是到这种令人觉得唐突却又无可理喻的地步,便要令人三思了。连长的用意与苦心完全正确,但当自己被狗血淋头痛骂一顿时,心中想抗拒的火便烧了起来。我开始学著在被骂的时侯用眼睛直瞪著连长,一副“我虽被你骂,但气势比你强”的姿态。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对立吧。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行为,但这对自己心态的平衡还顶有帮助的。不过各位小朋友千万可别跟著学,毕竟当兵是来磨□自己的心志的,若是和我一样老是这个那个不爽,又是顶嘴又是反抗的,一定会吃大亏。十二月中我们营上接获指示,要支援别团下两栖基地。在清泉岗的生活单纯却嫌枯□,每天又得和连长大眼瞪小眼地打冷战;又听说没进过两栖基地的不算是陆战队。所以对于既将下基地的事实便感到十分地兴奋。两栖作战,是陆战队特有的一种作战方式;陆战队队歌的开头两句便唱道:“为海军收战果,为陆军作先锋⋯⋯”顾名思义陆战队员的主要任务之一便是协助我军登陆敌人所据领之滩头,以让后续而来的陆军弟兄能安全上岸,再继续往内陆推进。而我们所谓“下两栖基地”,就是在若干时间之中对一个团实施密集的两栖登陆训练,最后再以一次和友军的实地登陆对抗来验收其成果。这基地之有名,便在于它训练之艰苦和正式演习之危险。基地在左营,所以可想而知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搬风。部队移防那天,全营四个连都动了起来,把所有可以拿走的的东西全都上了军卡。我虽然才来一个多月,但东西收拾起来照样也是整整三大箱,众皆以为奇。清泉岗附近有个小火车站,所有的物资都由这儿上火车。心情十分兴奋,精神上却被杂七杂八的事情给搅得疲惫不堪,一切都这么忙又这么快。上火车前大家比照学生时代的经验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堆零食和□克牌;由于我们的车厢附著在运煤车的后头,想必一路上必然是走走停停,所费的时间一定十分可观。中午时分火车一颠一颠的起动了。弟兄们开始聚在一起玩牌,吃东西或聊天,有的干脆就找块空的地方躺下来一睡了事。这时候我倒是挺羡慕阿兵哥的;在火车上我还不敢倒下来呼呼大睡,心里只是一直盘算著如何去适应那个被人形容得破烂不堪的左营两栖基地。当一个领导干部的滋味便是如此地无奈吧。看著阿兵哥们如此无忧无虑的嬉笑,而自己却只能在一旁心慌意乱地在记事本上鬼画符地作什么连长交待的营舍复原计画概要。人在一生中总有不少机会坐火车,而每次坐火车的情景与心情也必然不相同。我对于搭火车总有一种温暖亲密的感觉。这感觉或许也源于小时候常常和妈妈在台南县的小车站侯车室等火车回台北的模糊记忆。高中在板桥念,无聊的时侯会混在同学后面由板桥火车站坐霸王车到万华再坐62路回家;说来也好笑,那时竟还觉得搭火车是挺新鲜的事儿。直到我在台南念书的那几年,火车才真正成了自己的最爱;每次台北台南来回跑总喜欢坐夜半 时分的火车,享受那种走在清冷空旷的月台的感觉。半夜的车厢总也坐了七八成的人,要是身旁正好坐了个年龄相近的女孩,那么心中又要生出一大堆美丽的幻想了。不过在我印象中似乎还不曾和不认识的女生随便搭讪。在思想上我毕竟是个既保守又传统的人。这些年野鸡车当道,车资便宜车上还放带子,速度又比火车快了许多,自然坐火车便成了纯粹要怀旧时才会作的选择了。火车在第二天午夜抵达左营车站。夜晚的气温很低,被火车急煞车惊醒时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各人拿了自己的武器行李便下车往月台上走。一片寂静的混乱中听到营长大喊各连清点人员武器是否到齐。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连长喊各排清查人员武器。自己勉强打起精神集合了本排的弟兄开始算人头。夜色中月台水银灯映照下的人们轮廓十分苍白,朦胧的睡意也被这突然感受到的特异气氛而完全消失。我著实应该好好地珍惜每一个当兵的时刻;毕竟过了这个时候,或许不再有机会能让我像这样子到处体验多变化的人生了。由左营车站到海军军区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大概是两点多左右,全营就沿著马路叮叮当当的往军区里面走。设想这要是在白天,一定有很多人围观。不过左营是海军大本营,军事气息浓厚,部队进进出出的对一般人来说想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惜一个多月不见左营,在记忆中她仍是一座带著一丝丝不愉快回忆的城市。军区笔直宽敞的马路在夜晚看来就森严了许多,偶尔几部宪兵车从我们旁边开过。三点左右,全营抵达两栖基地营房。这个营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像是荒废了很久似的。里面大部分营舍的门窗甚至还不知去向,墙上也是斑痕累累,那种破落的模样十分令人伤心。在里头逛了逛,最后营上选了两栋营舍让各连自行安顿下来,才总算有个落脚的家。望著一个破旧的家和一群疲倦的士兵和在上头喋喋不休的长官,想到未来等著要完成的一大堆杂务,我突然预感到在这里的两个月生活或许将是我在军中最低潮的一段时间。12连上所分配到的那栋营房很小,就只有长长的一个空间外带两个小房间;一百多个阿兵哥就在地板的两侧打地□,中间只留下一条走道,而两个小房间,一间充作连长室,另一间则架了一个三人床让辅导长,丁排和我三个人睡。我倒不想特意夸张那房间的小,不过两只手臂伸平在房里打个转就几乎可以碰到四面墙却是千真万确。三人床的最底层丁排睡,中层辅仔睡,上层的床由最菜的赵排睡。原来以为睡上层最不好,可是中下层可以伸展活动的空间实在少得可怜,常常起床的动作猛一点就要撞到上头的床板。而在上层,一直到天花板的空间都是我的地方,要站要坐要翻身都十分自由,而且当来房里的人多挤得令人窒息的时侯,我还可以轻松地在上头自在逍遥,十分地受用。在两栖基地里不管往哪儿走所看到的都是破旧的营舍,好像这儿前两天才被敌司机轰炸过似的。不过从侧门口进来有家小小的热食店却令人十分难忘。当然和所有军教片的剧情一样,我们这个热食店也有一个长得差不多的年轻小姐,照样也是每天引起上门买东西的阿兵哥们极为严重的关切。但是我难忘的倒不是这位差不多小姐,而是这家小店著实在我心情最低劣的时刻适时地满足了我的心和,我的胃。里面卖的都是些平常的东西,诸如各种面食、饮料、热汤圆、水饺、卤味等,样样都令人爱得双腿发软。两栖基地 的生活体力消耗十分巨大,晚上点完名后肚子自然又饿得头前贴后壁,正好利用这半小时多的时间去小吃店坐坐。那儿也卖啤酒,大家也是抢著要,可惜我不喜欢啤酒的味道。那时正是十二月下旬。丁排比我晚来两周,但是他在弟兄们面前却比我吃得开。我倒不会因此而自卑或去排挤人家,每个人都有其所长;况且我自觉我比他更能了解阿兵哥们心里的想法,并且也因此令不少人真的无话不说的将我当大哥看待。但是在正式操课的时侯我却常常是个表现比较差的干部;我肚子里实在找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教给阿兵哥的。所以有时侯只得站在一旁有事没事喊一喊某某人动作快一点之类的废话,多少掩盖一点心中因为自己无能所产生的自卑和尴尬。心情之低劣也多由此而起。十二月二十四日西洋圣诞节晚上发生了一件在当天日记上我自称是一生中自前年和小妹失去联系以来最令人痛苦伤心的事。那天是下基地后第一次放假,而且放么捌洞洞。操了一天干网课,忍受了一天被人漠视的耻辱,正要快乐地搭车子回台南过一个大学生活的圣诞夜时,却突然发现我的皮夹给放在刚刚去领钱的左营七支局的提款机上忘了拿走,而里面放了我所有的证件和伍佰块钱和一张幼稚园毕业照的底片。我百公尺速度跑回邮局找,没有,离开不过五分钟时间。又去附近的警察局问,也没见到有人送过来。时我心慌意乱、心跳加速,想到万一真的被人恶意拿走不还我,那就真的不好玩了;况且补给证就是最现实的问题。整个人又为了这个事振作不起来,直到三个星期之后大姐告诉我有宪兵队打电话到家里来说有人拾获我的皮夹。要不是礼拜四,每天早上起床就是跑步。军区里面随便挑一个营区绕一圈就是几千公尺。常常自己在跑得喘不过来的时侯总是想著是否要停下来用走的;但是当个干部本身专业知识已经比别人差了,若在体能上不再要求自己,不更要令人看轻了。和大伙一同跑完时颇有成就感,虽然脸通红、汗满身、头顶直冒热气,但全身的毛细孔都有如在吃人参果一般舒畅。吃饭的地方就在寝室里面。阿兵哥们把地□往两边的墙头靠,中间多出来的地方就摆上桌子;固定早中晚吃饭的时候连上就会有公差去厨房拿菜。长官桌在最前头,通常连长在的时候我们都很沈默。吃完饭,极大伙擦擦桌子,扫扫地上的渣,弄完以后地□又这么卷回去,没事的人就聚在外头枯了的草皮上聊天,等著下一个动作。我们营是来支援别的团下基地的;由于我们到这儿时他们团已经训练了两三个月,所以我们这营两楼课程的安排就紧密了许多,一个月之内把两栖的各项战术都极大约操作了一下。由于所见所闻都十分稀奇,那种兴奋之情也就将操课的烦闷稍稍掩盖过去。操课的地方有时在营区后面的那块大操场上,有时侯要实地演练的时侯就把部队带到军港的码头边上船操课,还常常会遇到受预官训时上舰艇见习课在船上见到的那几个预官学长,说来也是缘份。国历新年是在干挺他哥哥在新庄的家过的。蔡幼芬也去了,我们三个在那边吃东西聊天,看以前在学校拍的录影带。幼芬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头脑清楚,讲话也很有条理;现在和她说话都不会像以前感到不自然了。那天一直耗到早上五六点才散,我载蔡幼芬到台北车站后就直接去忠孝东路坐统联往台南去了。比较起来,台南仍是最能令自己感到自在的地方。中午的时侯在宿舍里又遇见苏桑,两人去麦当劳坐了两个小时。当天收假回去就要 接值星了,心里自然是不太能放得开;要当一个称职的排长真是不容易的,起码我对自己已经没有多大的信心了。果然在两栖基地背红带子的第一个礼拜自己被骂惨了。有一次还被连长骂得一个人躲到库房里头掉眼泪。被骂的原因是他说我对于分配下去打扫的环境区域没有确实要求到。心中虽然恨之入骨髓,但一切究竟是自己的错,没有将上面交待的事情办好。其实这种执行公务时所感受到的无力感早已存在多时,下面的人总是将我的命令打了折扣,做事情的时侯于是乎也就爱理不理爱动不动的,看了很是令人心中三把火。我于是反省自己那种常常和属下接近的作风是不是错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能照顾到部属们的福利,并且给予他们适当的尊重的话,他们一定会在我需要他们的时侯替我卖命。但是我似乎错了。我忽略了人性疏懒怠惰的一面。说更难听一些,人性就是一个贱字。凡人都是欺善怕恶的;谁看起来比较可怕,骂人比较大声,我就怕谁;谁看起来脾气很好,又不会打人骂人的,就可以不鸟他。我的情况正可以给后来的学弟们当个参考。军中不比讲求自由人权的社会,一定要有一股强制的力量来推动业务的进行,否则军中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有,谁又能了解你的苦心来全力和你配合?于是脾气好的人在军中就注定要被人欺负了。八十年一月五日的民生报上登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三毛自杀了。国中念书考试的日子里三毛曾是我最喜欢的人之一,谁知道现在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去了。有消息透露预定一月初我们要搭船去和澎湖的陆军打团登陆对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台湾,也从来没搭过船,所以心中也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去经历一下。第三章13一月十日凌晨三点半起床,各连四点十分在营部前着装集合完毕,准备随友团的部队到码头边登舰出海。那天晚上我仍是和小学生等待远足的心情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夜冷风寒,心绪浮动,令人感受良深。不到三点钟就悄悄起床,把自己该带的装备都再检查了一次。听说澎湖天气冷,便将那件在清泉岗买的墨绿色羽毛短背心给穿在卫生衣外头,十分保暖。两天的演习一结束,就可以放六天的演习假。所以不管遇见什么难解决的状况,厚着脸皮咬着牙撑过去也就雨过天青了。三点半一到,连上自然是慌成一团,大伙一起床便忙着开始整理装备,心情多是紧张之中带着一点兴奋。我们连是附属于友团的某营,而该营营长的脾气就很;有时连长在集合时无故不到,营长就会差人找那个连长过来,在全营面前当场就开骂了起来,场面很是壮观,也很有立体感。我们连长也被这样骂过,大家心里都好爽好爽。全营集合的时间多半在午睡后操课前,中午天气炎热,有的干部偷想再多睡个两小时,于是就这么被揪起来当着全部阿兵哥面前被狠狠的劈一顿。所谓一物克一物,任谁都有顶头上司。突然想到这件事情,顺手写了下来。在营部前集合完毕,黑暗的天色中营长下令跟在友营的后面出发。由于操课时曾经在甲板上待过,预习的时侯在船舱里面也适应过一段时间,所以登舰开船之后的一切状况都还不太陌生。舱内不甚明亮,几盏灯泡发散出来的黄光倒也多少添了一丝温暖的气氛。舱里的一侧是吊床,上下 三四个吊床用铁链串起来,浪大的时侯,吊床就会左晃右摆,吱吱地响。吊床不过十来个,只勉强能让营部三谋和各连的军官休息,大部分的士官兵还是得在地板上军毡睡觉。只是舱内空气很差。甲板下来的楼梯旁有个厕所,每间的东西都快满了出来,臭气四溢,只怕一个大浪过来,那些东西全都要流到舱里头了。船舱里作息的规定倒不怎么严格,只要不故意去妨害别人,干什么都可以。大部分的人都在玩大老二。这种牌戏虽简单,但要是玩上瘾了可也就停不下来;输嬴的东西都是些泡面饮料的,也不会有什么纠纷发生。吊床最那侧有部电视,都放录影带,想看的人就去抢位子。舱内的气氛颇是自在,暖烘烘的,有一点吵吵的,可也有一点臭臭的。连长们在隔壁舱自己有比较清静的房间,听海军说那叫“官厅”,一般人不可以随便进去。不过我们几个排长硬是跑进去用里面的厕所。舱里头无日无夜,玩牌累了就睡,醒了就吃海军做的鸡腿便当。原本左营澎湖几个小时的航程也不知怎地开了好久。我分配到一个最下面的吊床,刚开始躺着休息的时候还挺舒服的,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晕船了。辅仔给我一颗安眠药,吃了大概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好了一点。甲板进去船舱的那个入囗本来是封起来的,听说是怕里头的阿兵哥跑上甲板上玩会不小心掉进海里;后来一方面舱里空气太糟,一方面大家在里面也真是闷得受不了,于是便猛敲入囗的铁门,请外头的海军弟兄开门,放一点新鲜空气进来。外头的人也听话,才一说完门就开了,于是里头的人一下子跑了一半,全都上甲板看风景去了,包括我在内。外头正是灿烂的阳光,四五艘船舰交错在海面上缓缓地航行,一眼去,四周无边无际,不禁令人感受到大自然之宽容壮美与人们的渺小无知。可是待我回头一,竟然看到海军弟兄将千百个用过的保丽龙便当盒和垃圾往海里倒,于是壮阔美丽的海洋便跟破了疮似的令人掩面叹息。在舱里又昏睡了几个小时,突然耳边有人告诉我,看到澎湖了。所有的人收拾东西着好装之后就往甲板上移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甲板上面是一片黎明前雾气弥漫的黑暗,感觉上似会是个下毛毛细雨的阴天。登陆小艇已经放到海面上准备就绪,网索也由船上垂到小艇上,人员都整齐地坐在网索后面等着命令就要爬到小艇里就位。近六时,攻击开始。大家迅速由舰上沿着网索换乘到小艇之中,小艇再慢慢地往岸边驶去。我们是支援的部队,给排在攻击顺序里的第三波,军语来说叫作“预备队”,可以不用像主要演习部队一样要搭那种听说危险性很高的两栖登陆车。预备队的任务算是很轻松的,我们只管远远地跟在先头部队后头负责扫平余孽,或着是哪边通知需要支援,我们再稀哩呼噜跑过去捧个人场,帮我军呐喊加油。小艇靠岸,登陆板一放下,全连立刻往预先计划好的队形及方向在沙滩上散开。由于战况是假想我军在登陆前先用飞机猛烈轰炸敌之滩头,所以我们登陆时并未受到敌军之顽抗。我“率领”第二排四十员大军踩着松软的沙滩往正中央的方向冲上前去,越过一道防波堤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平房,是一个小镇的模样。手下的四个班就互相保持一定距离地进入街道内。不进去还好,一进去马上有问题;四个班拉长起来少说有半公里一公里,加上各班之间被房子挡住视线,班长们和我手上天的对讲机又受到不明干扰,一时之间天地不灵,和好几个班失去联络,令人急得满头大汗。最后不得已,派传令大街小巷去找人,才总算找回一些人,不过第四班倒真是走失了,怎么叫都不回答。连长呼叫 我回报本排目前状况,我眼巴巴地着对讲机也不知该如何说话,总不可能回答“报告连长,本排之第四班已走失”吧?只听到连长愈来愈抓狂的叫骂声。最后劳驾连长亲自过来视察,发现真相后自然又是一顿狗血淋头。骂完后第四班便适时出现了。那时正是大清早赶着上班上学的时候,街上还挺热闹的;当我们从那群在站牌下等公车的中学女生前面走过时,每个人的斗志似又提升不少。男生对女生其实就这么回事。要不是因为演习,我倒想慢慢边走边逛呢。部队前进的情况很顺利,不知不觉已经远离市区,进入一片荒原。虽说是演习,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到一个穿陆军草绿服的敌军。一路上都是阴冷的天气,偶尔飘点雨丝,虽说也没怎么活动到筋骨,但直到中午最后一波攻击前进结束时,弟兄们也已是又冷又饿又累,没什么精神打下半场。于是全连集合,清点人数,准备离开饭。可是清点人数时又出了状况,少了一个兵一只枪,而且那个兵还是我二排赵排长的贴身传令。连长问我传令去哪里了?我呆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于是⋯⋯被上头痛骂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一时之间只觉得血脉贲张,天旋地转,厉害的时候还会有耳呜的症状。当下连长找了两个排沿着走过的路去找人,我则像个罪人似的呆立在那儿,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指着我骂似的,心情之低落可见一斑。寒风细雨中吃完了便当,不久传令便也被找回来了;问了问,原来是刚刚大家趴在草丛堆里等待敌情的时候给睡着了,结果部队起来都走了他还趴在那儿睡大觉;人一乱也就不知道谁跟上来没有,所以人就这么丢了。连长见到他,二话不说,用钢盔往他脑袋猛一敲,他便流出眼泪来了。下午的战斗又回到了巷弄里面;敌军们开始零散地出现。哨音表示遭遇,这时我们四周也开始有哨音响起;演习时敌军的钢盔上贴着一块圆圆的小红布,远距离光线好的话就看得出来,而我军则是贴蓝布。阿兵哥们最爱打巷战,因为在巷子里面最可以鬼混。当地有的小贩知道我们在演习,索性开了载卡多跟在部队后面走,专门卖一些槟榔,香烟或凉水之类的东西;可是演习之前早有明文规定,演习全程不得向小贩或商店购买物品。我便也就战战兢兢,严格要求,明查暗访,深怕哪个卒仔兵不顾赵排的清誉随便买东西,那我不又要背黑锅了。可是巷弄里头防君子不防小人,阿兵哥们东躲西躲十分难掌握,我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买烟买冰水可以,买槟榔一抓到没收见连长。结果阿兵哥敢怒不敢言,也没什么不法情事发生。不过到了下午我的脾气真的抓了起来。由于连长一直给压力,下面的班长和兵仔又散散动作慢吞吞,我一时忍不住,抓起对讲机×你×就给他骂了起来。连上的机子都是同一频道,所以连长一定也听得到。我一见到兵仔爱理不理,马上三字经出笼,一手脚并用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兵仔也不敢顶回来,情况才稍稍改善。我对于这样子不懂得彼此互相体谅尊重的人感到很痛心。如今社会上之有这么多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都是人与人之间不会彼此设身处地着想的缘故。我毕竟不愿意凶恶地待人以求得别人对我的服从;我也深信那些对于为人处世的道理毫无概念的人终将有他们应得的回应。下午四五点我们的部队还在街上流窜,正好是当地国中生放学的时候。澎湖的女学生看来十分清纯,我们这些穿军服的总难免多看一眼。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看来更是清秀可人,她住的地方离我们排上的防守区不远,我还特地跟过去将门牌号码抄下来。当然不会傻得因为这样就写信给人家。我只当 它是一种纪念。一种在我生命中的某一天偶然地来到这个小岛上的某条街上,曾经遇见那个住在马公市双头挂二十六号的小女生的回忆。黄昏,细雨纷飞的暗巷里,我突然又想起台北的小妹。14下午大概六点钟左右,我军和敌军协议暂时停火,让两边都能好好休息一个晚上。营里面三个连借宿在一间刚刚建好,内部还没装璜的庙里。地板上什么脏东西都有,得清一清才能毡子睡觉。里面没有灯,每个人位子又挤,人来人往十分不便。才晚上八九点,营长便宣布就寝,据说明天大清早要起来行军。地板冰寒澈骨,夜冷不能成眠。十一时余起床,端着手电筒上厕所。见他连连长在庙旁小理发厅理发,和欧巴桑有说有笑。天空微雨。远处屋角猫影闪动。负责守卫的两个士兵分站门的两边直打抖。厕毕,复入毡中,然因心事挂胸,一夜数醒,竟不得成眠。凌晨三时全员大集合。叮叮当当打仗吃饭的家伙往身上一披一挂迷迷糊糊就被赶着走,去哪儿也没讲。急行军约十公里,虽走走停停,但仍令人气喘如牛。途中与连长发生诸多不快,我皆以冷漠应之。休息时连长召集排长说明攻击之计划。原来我军是要趁敌熟睡时利用急行军将主力移至敌之侧背,使敌之弱点完全暴露在我军火力范围内而不自觉。方法虽妙,却苦了我们这些没睡饱的人。两三个小时走下来,已是浑身湿透。六时整,天正明,我军正走到一个山丘附近,突然四周哨音大作,几个陆军从林子里探出头来故作认真防守状,结果被我们甲种体格的阿兵仔从后头逮个正着。原来这儿正是敌军防御阵地的死角,我军便沿着这山丘旁的小道爬上去。地图上标示的这个小山头叫拱北山,与我们原先预估敌军所在位置相符。大概是刚刚的哨音惊动了敌部队,不远处的树丛中正见到红光闪动,想是敌正在集结部队,伺机反击。这是两天以来我们第一次与敌有正面交锋的状况,原本很疲累的部队一下子猛冲猛撞了起来。或许你不同意,也或许这不是什么正确的观念,但在绝大部分陆战队员的眼中,穿绿衣服的陆军实在是支很鳖脚的部队。我们凭着身上的迷彩服和肯冲肯干的一股蛮力,倒也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使陆军弟兄在先天气势上就差我们一截。双方比速度比技巧之后,双方的优劣态势已大致形成。红军最后被我包围在一独立山头,我们拿着扩音器给他们上了二十分钟的莒光日还是不见上面有动静。此时连长命我率二排弟兄穿越一琼麻区攻入敌阵地。我道琼麻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一见之下才真是傻了眼。它的叶子又粗又硬,边缘还有扎人的齿状物,一颗颗立在地上矮则到腰部,高的可以到胸前,密密地一极大片比起刀山油锅来都毫不逊色。阿兵哥们月领国家三千多台币,犯不着和自己的下一代开玩笑,只好盼着月薪一万二的赵排能够身先士卒,来一点惊人之举,好让极大家看看这么走过去会不会有什么伤害。赵某人什么没有,诚心和热心和决心倒是各有一颗。当下勒紧裤带,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完倒也没受什么伤,只是裤管上多了几条血痕。后面过来的阿兵哥也都无大碍。至此,其他各排也由各个方向攻上来,敌军于是歼灭。这一个小时的攻击,自觉表现尚可,也稍稍恢复了自信心。部队续进,连长命我率兵攻击远方敌之雷达站。我带领四个班一路潜行至雷达站前缘小坡地,一个卧倒,只觉一阵猛烈刺痛,原来坡上高草丛里布满仙人掌,顿时双腿双臂满是针孔,蹲在那儿处理了十余分钟才能勉强再战。各班由班长带开各自占领有利地形地物掩蔽疏散,我则居中拿着远镜有 模有样地观察雷达站附近之敌情。敌仍无动作,故命各班交互掩护前进。待行至对我排有利之冲锋距离,立时下令各班冲锋攻击,开启血腥战斗。一时哨音大作,一干人冲至雷达站前作小马哥疯狂扫射状,吓得门囗两个负责警戒的空军卫兵从亭子里弹出来,虽不至于立刻弃械投降,但起码也是惊吓过度,手脚发软,说不出话来。待我上前问了问,才知道这儿根本不是什么敌军的据点,里面只有几个守站的空军弟兄。正要向连长报告时,机子里面突然传来连长的尖叫声,说是连之主力部队在雷达站东侧突遇敌军,请求我军立即给予火力支援。受命后立刻率领部队往东侧移动。只是山路蜿,原来往东的路走到后来却北而去。于是愈走愈急,愈急愈乱,连长呼救的囗气也愈来愈急迫。突然,山不转路转,在一个弯道旁往左一拐,便见到我军与敌军正紧张对峙,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原来该处正是敌军停放车辆之集用场,被我军尖兵班发觉后向后方主力部队回报,于是我军迅速往该处移动,欲俘掳之。待大军一涌而上,将里面的陆军制住后,敌军却又辩说集用场是属后勤单位,非关战斗,应该放了他们云云。两边的人都不认输,裁判在一旁也不太想管。最后只好两边分开,不算输嬴,各走各的。演习已至尾声,本营接获团部最后指示前往摧毁敌之演习指挥所。据判敌指挥所开设于某山头,营长命各连于适当位置部署完成,远山头亦有敌之残余部队蠢蠢欲动;正要开拔前进与敌决一死战之时,突闻一切状况结束,演习停止。时近中午十一时。各军各自整理部队。演习虽未至最后胜败,但我方显然略胜一筹。丁排长不愧是正期班出身,囗令动作和状况反应都令人欣赏;而我在演习后段表现则勉强达到不挨骂的水准,亦聊以自慰。稍事休息,我军部队随即往军港方向前进,准备搭船返台。一路上亦是遥远漫长,加上靴破磨脚,疼痛难当,亦是十分吃力。至港边,自由休息;由于要到晚上才搭船,所以便又多了七八个小时自由的时间。军港里面有两家卖面卖水饺的小餐厅,这时候都挤满了人潮。还遇见了许多同梯的预官同学,大部分是来支援演习负责电脑操作的,大家难得聚一次,见了面也是三两下聊个没完,心情颇为轻松自得。夜半登船,直航左营。次晨由台南外海经过时,海军的阿兵哥还特别指给我看。遥海之彼岸,忆起昔日今日,顿感人世际遇之难测;海天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下午近五时返回两栖基地。营区大门囗早已挂好长串鞭炮,部队一在马路的这头出现,立时就炮声大作,厌祝我们平安归来。连上留守的弟兄也早已准备了丰富的大餐,大家正好饱食一顿。隔天下午么陆洞洞本营三与此次演习的人开始放六天半的演习假。15六天半的假多半都待在台南。在心态上我仍然无法忘记自己经不是个学生的事实。我仍然喜欢在人群中冒充学生到处去逛。直到当了兵,自己失去了作自己的自由时,才知道学生生活之自由与可贵。想想,人生之中有多少时候是如大学生活这般自由快活。大学生永远是天之骄子。一到台南,我总会先回宿舍。以前学生时代我会贪快走前锋路的侧门闪进学校;自从在军中服役之后,我到学校来一定走大学路光复校区的正门。毕业不过一年多,自然在宿舍里还能找到几个认识的可爱学弟。有时候回去碰到礼拜天或寒暑假的当儿见不到一个人影,干脆就由气窗爬进宿舍的教官 室里面休息睡觉。白天学弟们有课的上课,没课的睡觉,我在屋子里无聊,便会到宿舍侧门囗外面的木椅子上坐坐,那儿附近常常有猫儿出现,尤其是近中午或下午的用餐时刻;侧门外过去一极点有个地下室光复餐厅炒菜煮饭的出风囗,有事没事就见那风囗冒出一阵阵白烟。光二舍和前锋路围墙之间的那个自行车停车场早己破烂不堪,每次一有台风来总会掀掉几块挡雨板,然后也一直很少见人来修理。坐的木椅子也被风雨吹蚀得不甚坚固;但在暖暖的阳光下,一切都是最美丽的怀念。我不忘记我有几个美丽可爱的学妹和英俊活泼的学弟。最大的学妹翠柳去年就从学校毕业了,现在台南凤和中学当老师。年初她生日,我送了我们陆战队自己做的台灯给她;想当初她刚入学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少男孩子在注意她。秀枝学妹在这个暑假也将要毕业了。她的活泼开朗令人印象深刻,不管见到谁她的第一个表情总是眯起眼睛然后开囗笑;她是运动场上的健将,个子虽小,但当她蹲低身子专住地盯着对方发球员手上那个排球时,却十分有架势。敏隹学妹进来时我已是个四年级的老学生了。见到每年都有漂亮大方的小女生进来自己的家,心底确实也是顶高兴的。敏隹进来时已经认识了一个在补习班上课的男朋友,每次家聚话题扯到她身上时,总会谈到那位神秘的男生;她有点羞却,谈到男朋友总是头低低的,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光辉,不禁令人动容。我毕业升大五那年,终于有个礼厌学弟进来了。我见到他的机会虽然不多,但男孩子是那种只要互相拍拍胸背,大声一点讲话就可以变得很熟的人,所以和他也算得上交情不错;前年荣升大六,听说又来了一个学妹,至今仍未得谋面,他日荣退归故里,必当款宴相待。离开学校愈久,愈觉得学校里头认识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我也喜欢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浴室里洗衣服。宿舍没有洗衣机,只有几块黑旧的木头洗衣板,所以每次洗完总是满身大汗。脱完水给晾在停车场的摭阳板上,在感到最燥热的时候,冲进来痛快地洗个冷水澡。台南四季如春,中午太阳大的话一小时衣服就全干了。浴室对面是晒衣间,晒衣间旁有个我们外文系的储藏室,我的许多东西至今都还摆在里面,每次我回去总要去里面翻个两下,看看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有时候在里面还会翻到几封“尘封已久”的信,有的是别人写过来的,也有的是我写好封好没寄出去的。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我总是对于时光之流逝及人生际遇之转变特别敏感。不过人生总有许多无法解释的遗憾,再美好的过往,也不过是一场虚幻。收假返左营。演习完毕一切无事,每天吃饭睡觉上一些无聊的课打发时间,只等待上级的命令看什么时候要回清泉岗。又听说连长即将调走,连上的气氛也略显浮动不安。正是暗潮汹涌,情势诡异莫测之际,一年一度的三民主义讲习班课程展离开,我与丁排及连上若干大专兵便奉命回清泉岗师部三加。三讲班历来都是以好混闻名的;各单位派出若干官士兵在师部接受一星期的三民主义讲习课程,课程结束司机会有个综合测验。由于事关本师三个团的考核成绩,所以各团纷纷打出大专牌,总寄平常不太活动的眼镜仔能发挥台大保证班的实力替团里面争点面子。左营的日子不习惯,能回台中捧着书过过学生生活也不错。我们营里面三十多个要回台中上课的人便在全营弟兄羡慕的眼光中坐着军卡离开了两栖基地。正是一月下旬的时候。预官学长们五月底就要退伍,我们这些学弟不免多头打探自己未来可能会接下哪个学长留下来的位置。有一个说法是在办公室当三谋比在步兵单位中当排长轻松,那时候大家伙也就往这个方向去 找;如果能找到在团部或营部当什么什么官的学长肯收自己当徒弟,那就有如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不用担心自己往后再跟着部队东征西讨;况且当三谋较有自已的时间,既不用早晚点名,晚上有空时还可以开个小差去外头逛,十分方便有趣。而当排长就是被牢牢地绑在连上,二十四小时以连上为家。赵排一来身世清白,没什么特殊的军方关系,二来在军中表情颇为严肃,不会主动去找学长谈接班的问题;于是当某些同学似都寻到幸福的归宿之时,我还是安安稳稳地蹲在连上当排长。以前还嫌在清泉岗上的日子过得单调呢,如今下了一趟左营又回来,才发现这儿真正是自由自在的人间乐土。清新的空气、广阔的视野、翠绿的草原。我们营下两栖之前所住的营舍已经被团部借用了。我们连集合场被团部拿来当集用场,上面停了几部待修的吉普车,一个技工蹲在其中一部车前面修着什么。洗衣部的两个小姐还在忙,我假装有什么公事急急忙忙地从她们店前面走过,心里一阵好笑。世上如果没有了女生,实在会失去人生一半以上的趣味。原来以为一来这儿就要上课的,结果是还要自习一个星期苦背教材,正式的上课要到下礼拜才开始。于是我们几十个人每天早晚八节课就在营部的餐厅里头看书,晚上吃完饭洗个澡休息完还要过来继续念,一直到九点钟才能休息。白花花的灯光下看三民主义,令我想起在板中的时候晚上待在静得只听到日光灯嘶嘶响的学校图书馆里念书的情景。这并不是什么累人的差事,所以也是十分自在。甚且晚上偶尔还会和几个同学溜出去吃个宵夜,在休闲咖啡店的小隔间里打个电动玩具,对我而言已是心满意足,无有他求。有一次五连中尉辅仔问我认不认识林隹欣?我说隹欣和我四年同班同学。原来他和隹欣小学时同班。世界真是小,不知不觉间人与人之间都扯上了些关系,彼此的距离无形之中也拉近了许多。正式上课时的规矩倒是不少,人员统一分配之外还分各区队各小组,每小组还指派小组长,和大学二年级暑假在高雄某工专三加的党员干部讲习差不多。上课时全师的代表数百人就坐在大礼堂里头听课,分组讨论时各小组就各自找个空旷的地方把桌子椅子摆成ㄇ字形就开讲起来。那时波湾战争刚结束不久,于是大家的发言三句五句总离不开波湾情势,而且老把科威特讲得很腐败,人民很贪玩,被伊拉克攻打是活该,然后结论就是我们一定要有患意识。话是没错,只是成了发言的公式之后便索然无味了。刚开始我那小组的同志彼此还不太熟,讨论题纲时尽说一些有说没说都差不多的废话,后来大家一个桌吃饭一个床睡觉熟了之后,原本了无新意的讨论就成了精彩的辩论,各人纷纷为自己所持的政治立场及见解大力辩护,可算是百花齐放,百家争呜,一片民主自由欣欣向荣的景象。说话乃是人生最重要的功课之一,能够用适当而成熟的态度去讨论事情是成功的必要修养,所以我也利用司机会训练一下自己的囗才,自觉话中无废言,句句发自内心深处,譬喻浅显易懂,比往常那个不善以言语惑人的赵某人确有长足之进步。我相信真正感动人的言辞不在于你选择了哪些形容词,而是你所说的是不是都是真心话。政治虽然是一种死板的理论,但就它的实践方法及影响力而言,却是十分生活化的现象;我们若只从理论上来探讨一个制度的优劣,那么再怎么讨论也不会有一个客观的结论。政治的影响力最后都会到达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身上,所以要想知道一个政府的施政是否成功,在荒乡野道上随便找个人来问问便可分晓。说穿了 一个好的政府和一位好总统所做的不过是让人民吃饱穿暖,有到处奔跑玩耍的自由,并且还能保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在这方面我觉得政府虽然做得并不周全,但是整个国家的施政方针却无疑的是往这个方向迈去;扪心自问,其实一点也不心亏。又以我是个执政党党员立场而言,对内我总会批评党有什么不好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对外我却又改变态度为她辩护,以免让人有所误解之处。想想,我们在自己家里面不也就是如此?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家温馨和谐。综合测验前一天晚上大家拼命苦读。由于教材不怎么厚,许多人都以满分为目标。虽说教材内容挺生活化的,但还是免不了几点方针几大目标之类的生硬词句,考起问答题的话多是无意义的长篇大论。幸亏后来有一份题库流进来,大家心中才稍稍有了底。上头奖励的办法很多,大概个人成绩只要在九十七分以上的都有荣誉假可放;军中只要一谈到放假没有不振奋起精神努力打拼的。考试结果果然也不失所,满分的弟兄有好几十个,我自己则差两分一百,放了两天好假。三讲班一结束,原来我们都以为可以留在台中等部队回来,但营部还是要我们再回两栖基地。那时清泉岗正在下雨。这也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在这儿听到雨声。16一月底三讲班上课期间闻同梯自裁事件,甚感震惊。一个前程似锦的大专预官就如此地在军中结束了一生。再回到左营连上时,连长已经调走了。我顿时觉得全身轻松无比,好像从此可以过太平日子似的;暂代连长职务的连长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我也十分尊重。可是我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连长调走对我而言究竟是有利或有害;起码我知道一旦没有来自上面的压力,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样付出这么多努力了。连上也搬到不远处另一楝较好的营舍,我和丁排和辅仔总算也自己一个人有一个房间。我的房间尤其大,行李放进去之后倒显得空空荡荡。我很喜欢天花板上那盏小灯泡。每至睡前孤灯下,转到台北国际社区电台的星光音乐会,独自欣赏悠扬的乐曲,一种分不清寂寞或幸福的感觉顿时充满整个空间。住了不过几天,刺枪术也还没练成几招,我们营上又要回台中了。营里面的后勤官是预官学长,眼看退伍之日不远,所认识的预官学弟又不算太多,遂打算收六连那个常被竖起来骂的赵排当徒弟;于是全营回台中之前许多协调事宜,后勤官都交待我去做。在军中做事其实有个一字诀:赖。当时我并不怎么懂这个道理,所以总是在碰了一个小钉子之后就知难而退,不会厚起脸皮跟人家硬ㄠ。一方面是我不太愿意去勉强人家做他们不愿做或不能做的事,一方面却也是我自己脸皮如纸薄的缘故。况且自己只是个少尉,说起话来不是那么的有份量,遇到比较官僚一点的,真的是看都不看你一眼。但军令如山,上级交待的事不论什么原因做不到,就是你个人没有尽到责任。在部队之中当排长不会有这么多机会去跟其他单位的三谋往来协调,所以自己也很希望藉此来磨练自己,使自己往后在遇到困难时还能临机应变,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归途前几番波折加上一天的车程,又回到了清泉岗。在我来本营之前,我们营已经连续下了两个基地,按照部队任务更替的原则来看,从此一年该是换我们轻松当兵的时候;而所谓轻松当兵,在军 中来说便是守海防。想想,在偏远地方的海边守防,天高皇帝远,每天看海钓鱼;排长是理所当然的哨长,不用站卫兵,更可以利用时间看书,真是大好前景,一片欣欣向荣。人是现实的;由于这个缘故我竟然不太想接后勤官的空缺了。后勤官学长看出我的想法,叫我不必勉强,令我感到羞愧万分。学长是研究所毕业的高材生,为人明理通达,虽然只是少尉,但在态度上却比其他高阶的营部三谋来得成熟稳健;说起话来不急不徐,条理分明,在公务上也敢要求,我时常听下面的阿兵哥抱怨他标准太高。在和他谈了一会儿之后,我才觉得自己不该要求太多,也不需要刻意去营求什么好处;得失心太重,一旦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伤心人依旧是自己。虽说如此,刚回到台中的那些日子每天还是为着自己未来可能的出路挂心。在五连当排长的培伦十分有希望接师部张老师;这在当时来说是最抢手的位子。一来张老师属文职,不用奔波劳累;二来在师部里面张老师的地位十分崇高,在师里面颇受长官倚重;而且张老师有自己一间体面的办公室和宽敞的寝室,十分令人羡慕。培伦个性聪明活泼,外表相貌更是没话说,能当上张老师也算是人尽其才,适得极其所。培伦十分热心,也很积极地帮我在诸学长之间探问,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位子可以让我栖身。先是师部一处的资料官。我跟着那个不是预官学长的中尉资料官见习了一个多星期,做的都是一些“线传”的业务,似懂非懂,感觉上又不是那么地对味,于是便也不了了之,没有下文。接下来是师部食勤官,专门负责师部长官们吃饭喝汤的事情,有过去看了一下子,后来也是没有结果。暂且不提出路事。每年三月二十九是我国军的战技体能大赛,每年二、三月前后全国的官士兵们都得投入运动健身的行列。场测验项目包括手榴弹掷远、步枪射击、五百公尺障碍、刺枪术和五千公尺徒手跑步;有的项目凭体力,有的项目看技巧,也有的项目靠运气。并非每个连级单位都要三加竞赛,而是用抽签来决定那个连队代表本师接受测验。若运气好,抽到训练有素的步兵单位,成绩自然第一等;若是不巧抽到直属单位或守防己久舒服惯了的连队,成绩一定是令人掩面太息。陆战队往年三加竞赛据说常拿冠军,其剽悍不言而喻。我们连上算是实力平平的连队,好歹半年以来也连续进了几个累人的基地,情况不至于差到那里去。不过一旦在师部测验我们的时候,成绩却又十分令人不满意。我有一次曾经跑到手脚发软,整个人几瘫掉的大同境界才勉强跟在部队后面跑完;而连上像赵某人这样肉脚的阿兵哥还不少,总是远远地落在后头。我还常跟他们说,跑在赵排后面的人太丢脸了。有的老兵心比较硬,见到有新兵跑不动了,索性取下S腰带,两人各持一头,把新兵赶在前面强迫他跑。有别单位体力差或胖弟型的新兵一路哭哭跌跌的,旁边还有老兵又推又踹的,见了颇令人心酸。想自己如果是赵小兵,一定也是被追在前面赶着跑的那个。我比较不那么鳖脚的项目该是手榴弹掷远和五百障碍超越。这两个项目靠的多是蛮力和爆发力。赵排虽不持久,但却十分够力。别想歪。嗯。话说每到练习这两项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得的会主动出来作示范,好让大家见识一下赵排少见的长处。不过这样每天操练虽然有益身心,却着实令人筋疲力竭;正在此犹疑困顿之际,另一项新的任务又悄悄降临我身上。一天晚上营长召集全营军官干部于营部开会。除了检讨这两个礼拜各连战技体能测验的成绩外,还讨论到本营将替友营接下本师预备士官班的代训事宜。预备士官班的队职干部都由代训营的各连抽调出若干干部支援之。 由于友营即将在我营之后进两栖基地,势必要把在预士班的干部全部抽回,于是便请求我营接替其训练事宜。经过开会决定,我们营上每连各选派一位排长四位班长支援预士班的教育训练工作。六连推派我出去,大概是要我再多加磨练的意思;五连推出培伦,四连则是一位五月底即将退伍的预官学长。三个大专预官排长来领导一个连,那种实验的意味十分地重。第二天下午我就把行李家当搬到预士班我的寝室里放着;我和培伦睡上下。预士班的学生全是阿兵哥,在接受一个月的士官训后便升为下士;预士班的训练在磨练士兵们的意志力,所以干部们在体能及生活管理上便十分地要求,阿兵哥们个个也都有如惊弓之鸟,带起来自然有如在新兵训练中心带新兵一样顺手。阿兵哥们既然如此肯听话,岂不正是赵排长施展爱的教育的绝妙时机。话说学生集合的速度是又快又好,不像一般连队老兵新兵慢慢一起摸;跟赵排报告事情的时候绝对是立正站好两膝夹紧五指并拢中指贴紧裤缝,不像别的地方跟你讲话没大没小一他妈军方经验比你老的哿样。赵排值星的时候,都会利用晚点名结束的时候玩一些新鲜的游戏。比如说我觉得一个士官干部应该要具备有在部队前面训话的能力。我会要全连的弟兄原地坐下成讲话队形,然后随便点一个学号,让点到名的那个阿兵哥站出来面对部队;我会提示他某个假设状况,如对本连三加战技体能大赛施以精神鼓舞,或是因应某长官将来本连督导所应采取的措施等等,要他们立刻以最浅白简要的将这些讯息传达给听话的人,让这些未来的班长干部们都能有机会上来体验作为一个团体领导者的感觉。阿兵哥们的表现自然有好有坏,不过我见到在场包括干部之内的所有人都十分地投入这种训练,笑声与掌声也不绝于耳。我虽然不敢期这样的训练能为学生们得到什么样立即的效果,但这实在只是一种理想的实践,藉着一个不起眼的训练方式让大家在趣味中体验一个干部所最迫切需要的条件。每晚曲终人散学生们就寝后,我都有一种十分满足的感觉。在预士班我也学到了一些宝贵的经验。以往在我在连上宣布事情时,说话速度总是太快,以致时常有人向我抱怨听不清楚,可是我履次想改却也都改不掉,一站在部队前面就自顾自地讲起来。在预士班心情较轻松,把受训的学生都看成是自己的弟弟,自然态度上就从容了许多,讲起话来也不那么紧张。在一群人之间能有条理的说话,并能让大多数人心领神会,是一项十分令人快乐的经验。第四章17入伍前去中横的那趟旅行,我认识了两个同小队的女孩。第一个女孩是属于小男生型,头发直削到脑后的地方,看来颇俏皮帅气;家住在台南,而且还是东宁路醉屋一带,聊起来自然有许多共同的话题。高中毕业刚考完大学,不过据她说似成绩不是太好。另一个女孩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戴个圆眼镜,头发也打得很薄,是活泼漂亮的那种类型。她也住台南,在东帝士百货附近一带,也是刚才考完大学。不怎么爱说话,却也常常是最受人注意的一个。她们两个女孩子高中都念家齐女中,算是很要好的朋友;当别人讲到其中某一个时,另一个总会被提到。我也隐约感觉到男孩子之间有股暗潮汹涌,对她们姐妹俩似很有一番争夺。那时我在人群里被当作大哥哥看,自然为了维护盖高尚的假象便也不敢太作非份之想;心中既然无欲,自然也 就不会有什么无谓的烦恼产生。但心中却还是默认后者是个很吸引人的女生。旅行结束,大家依照古来传统的习俗互相写信问候生活苦不苦,缺不缺米粮。赵某人素来喜欢与人书信交往,自然一时之间书信满天飞,十分波澜壮阔。又按照传统的习俗这类的通信最后大概总会不了了之,大家互相问候完毕就算了事,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后还保持联络的不外是某一方有点追求的意思之类。赵某人写起信来浪漫无比,窗外耀眼的阳光,天边皎洁的明月和午夜淅沥的雨声,全都化成理性感性兼具的轻声细语溶入宽阔洁白的信纸中。我和两个女孩子都有通信,但心中却微微对第二个女生的来信比较敏感;大概赵某人心术不太正,总觉得人家的信里面话中有话,似对自己有点小小兴趣,现在想来真是羞羞脸;她还寄了几张照片来清泉岗给我,张张都十分清纯可爱;连上的阿兵哥有的人无意中看到了,纷纷传说照片中的女孩就是赵排的马子,甚且还有自作聪明的人说那就是小妹。不过传久了,心中似真有那么一点感觉。拿着照片左看右看,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闯入赵排坦荡宽阔的心胸,有事没事还会来赵某人原来平静无波的梦里东走西走挥手势打旗号干扰一番。那个暑假两姐妹都考上逢甲大学商学院两个不同的系。逢甲在台中,我一直想利用机会去看看她们,而且以前我也没去过逢甲。二月底一个蛮冷的晚上,我由清泉岗上休假出来,去台中找超哥要他骑机车带我去逢甲找人。从小到大只要是第一次去找某个女孩子,自己的心情都十分紧张,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第一眼见到逢甲便觉得她是个很热闹、很有活力的学校。校门囗那条小路晚上灯火通明,泡沫红茶店里高朋满座,十分温暖热烈。校园虽然小,但是夜间部的学生抱着书本儿来来往往,再加上还有不少社团活动的人在四处流窜,也着实令人觉得各个学校毕竟有她吸引人的地方;成大虽然好,但却少见到这般热络的太平景象。我们走到女生宿舍前面,在外头的公用电话打进去宿舍里头。我听见她惊讶的声音。过不了一会她就走出来了。所谓女大十八变实在一点不错。摘掉眼镜之后的她变得比以前要成熟得多。她一直称呼我赵大哥,我虽不甚满意,但勉强可以接受。宿舍前面有个暗暗的小亭子,我和超哥和她便在里头讲话。由于半年不见,一下子便蹦出许多话题;也许超哥说的真的没错,我是愈来愈会跟女孩子说话了。我一直强调我对于这个学校的喜爱和对她外形改变所感到的惊讶,她也十分不好意思。不过依我个人多年来的经验,这样的女孩子初入学园,一定会被许多好男孩追求。反倒是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决定自己的立场及态度;我更是难以决定自己是不是该跨越这条原本平静无波的界线去扮演一个追求者的角色?回部队之后,我写了几封略具追求色彩的信给她;我用最真切的字眼称赞她的活泼美丽。按照自己的习性,只要我没有从她那儿得到适当且善意的回应,我一定立即知难而退,不再去烦扰人家。过了几天她回信了,我却看不出来信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我想她一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也或许她一天接到好几封像这样自作多情的书信。当一个表面坚强的男生的温柔心事被女生看穿的那一刻实在是很尴尬的。但我反正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做,合则录取,不合退件,如此而已。长得这么极大,就算智慧上不长进,至少要让人家觉得你的做人诚恳,态度成熟。我发现自己变得愈来愈传统、愈来愈守旧。 我和她依然若无其事地通着信,但我隐约看得出来她在信中不再留下一丝可以让我向前再跨一步的空间。她的语气已经明显地改变,不再有以前那般热络的感觉;她似也急着和我画清界线。日子一天又过一天,心中的思念日日加重,营面里又正为着一年一度高装检的任务忙得没天没地,加上那些日子测五千的时候又扭伤了脚踝,有一阵子自己的心情实在低劣到极点。三月初的时候有一次营集合营长正式宣布五月本营将移防驻守东沙及南沙群岛。我们第六连分配到南沙岛,就在越南隔壁。我知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决定再去找她。那时很流行将照片翻拍制成拼图,我特地从她送我的照片中挑了一张最好看的,拿去外面的像馆里帮我做。那像馆老板以为这块拼图是我自己要拼着好玩的,于是把原来完整的拼图一块块打碎,等到交到我手上时,己成了花花绿绿的一堆碎片。我看了几快灰了心。那照片有一极大片背景是模糊的树林,打成碎片之后每片长得几都一模一样,令人不知从何拼起。但人们总有一股在绝境中求生存的意志力,眼看着距礼拜六放假只剩两天,于是便开始疯狂的火拼,从两颗大眼睛开始向四周发展,除了点名上课集合的时间我几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头做这种以前自己认为极无聊又很浪废时间的活动。有时拼得眼睛很累,就找传令进来帮我拼;传令累了,又抓公差进来拼。直到周末下午四点多,右上角最后一块浅绿色终于进入了正确的位置。我什么也不想,休假出了营区之后就去外面的玻璃店替拼图做了一个朴素却美观的框子。坐车到逢甲大学时已是七点多。一个初中好朋友晋良那时正在逢甲念环科系四年级(现在是台大环工研究所的研究生)。我和他约好一起去逢甲送这幅拼图给她。在女生宿舍前面打了两通电话等了半个小时都没看到人。我想亲手把这礼物送给她,所以只好先在校园附近逛逛,也好舒缓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天底下像我这样喜欢玩这种危险游戏的人大概不多了。顺便到外面的文具店买了一张包装纸和一张书卡,还请小姐帮我将拼图框框包装好。这种服务在我们学校附近倒是不曾见过。和晋良在大学对面一家茶馆里喝甜奶茶聊天;我也喜欢那茶馆之中人多又很热闹的气息,这也是在成大不常见到的。所以我一直跟晋良说我实在是喜欢上了他们学校。八点多由茶馆出来,从侧门要再进去学校的时候,我见到了她。她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辆拉风的机车旁,他在发车子,她在拢头发。车子隆隆地发动,他跨上去,她也跟着坐上去。我失神地没有注意到他们从我面前骑出学校时,她的手有没有抱在他的腰上。我视若无睹,只是微张着嘴呵气,耳根子烫烫的。我仍然把那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礼物送到宿舍请人转交给她。附上的小书卡上写了几句话:夜访未遇。突在校门囗见你与一男子共乘机车。此刻心情至为复杂,不知如何言之。为你做的拼图仍然要送给你,仍然和以前一样衷心地祝福你。五月份部队将移防驻守南沙群岛。×××这件事过后,我的心情虽然低沈依旧,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老是过得心神不宁。一颗浮动的心也暂时平静了下来。她后来写了一封信告诉我那个男生是她的干哥哥,那天晚上他们正要去加一个聚会。我自觉我已经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失去了自己做为人家眼中的大哥哥的立场,便觉得没有必要再写信 去和她解释或道歉什么。事情就这么过去,在我心中只留下一点点感伤的影子。18新的连长来了。那天下午全连的人都在连集合场上或蹲或坐地刮钢盔磨水壶。四月初将有一个国防部督导的高装检在清泉岗实施,每个营抽出一个连作为检查对象。检查的项目包含连上所有的团体和个人装备。检查的标准很高。一般来说连队上遇到这种装检时总是二话不说,把连上所有现正良好使用的及库存生锈不堪的装备全部移到集合场上,全连一百多人不分日夜,通常很努力的话,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弄得差强人意。列入检查的项目不少,包括连上所有的枪炮火箭筒,所有的被服衣裤,所有的圆锹铲子,所有的钢盔水壶S腰带,以及所有杂七杂八叫得出名字的东西。几每样都得用小刀砂布或铁片把上面的旧漆或铁锈刮掉,洗磨干净之后再喷上依规定各有不同比例的漆。除此之外,各项装备还要和连队财产帐册上的数量相符。拿钢盔来说,东翻西找之后连上总有个百来顶,有的钢盔这里凹了个大洞,有的钢盔那里锈了一大块,这时候一律先拿铁片和粗砂布将盔的外壳磨亮,让它露出里面银白的金属色。然后有凹洞的,就拿一种类似石膏的东西将它填平,干了之后再用细砂布将补土的地方轻轻磨过,让那块地方和整个外壳看起来是一条完美的圆弧线。好了之后,将钢盔上的灰屑用干布擦拭干净,然后喷上红色的底漆,作用是使待会儿要喷的绿漆更容易附着。另外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无光草绿漆和香蕉水,调匀之后,再用喷枪嘴喷在盔上,待东看看西看看没什么不顺眼的地方的时候,才算是完成了一顶。其他各项装备大概也都依此要领去做,所以十分费时,我们这些干部在任务分配及工作进度的掌握上也确实是很伤脑筋。在我来连上之前原来还有个陈排在。我来之后他刚好正要去受训,所以跟他只说了没几句话。一直到一月底我们从两栖支援完毕的时候他才受训回来,这时候才真正形成了丁排负责第一排、赵排负责第二排、陈排负责第三排的三排鼎立的局面。原本大家以为苦日子过去,一家人又大团圆,正可以好好安下心来搞高装检,岂知不知道是哪边的上级又下了一道命令,本营各连要支援一个排长和一个排的兵力再下两栖。消息一宣布,大家心中又惧又恨,惧的是怕自己又要被调去两栖过那种绝的生活;恨的是为什么我们营就该这么倒楣专门帮人家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们三个排长有一个要调去两栖,所以三个人的心理上难免有一份激烈挣扎。极大家心里都不想去,但大家却又得表现得不在。最后的决定是陈排去。连上也不限哪一排地点了四五十个人的名字,这些人都得跟陈排到左营。被点到的人无不垂头丧气。不多久他们就走了,连上只剩下二三十个人。话说那天我值星,大家正在连集合场上没什么劲的工作着;赵排不会打人骂人,看到工作不力的弟兄最多是劝两句,不会有什么事。天空阴阴的,感觉上要下雨的样子。这时有人从营部跑过来大喊新连长马上就要过来了。大家的兴致稍稍提高了一点,大家边聊边做。接着营部下了电话纪录,要我们六连半小时后在连集合场准备一个讲台,等一下营长会带着新连长到连上布达。于是找人将场地稍作整理,又叫大家进去将服装仪容整理好,在集合场上集合部队完成。天空开始飘落雨丝。我找一个阿兵哥在走廊的最尽头观察营部那边的动静。 雨丝愈落愈密。我有点紧张,不时扯着身上那条红带子。那阿兵哥跑下来说来了来了。于是一群人就站在雨中不敢乱动。营长在我身后的讲桌站定,我立正部队,转身敬礼,部队齐喊营长好。营长说外面下雨,不方便说话,所以一伙人又跑进餐厅里。连长身高适中,长相颇帅。眼神十分锐利,感觉上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我带部队面向他跟他敬礼时,眼神只跟他交战了短短几秒钟就败退下来。连上有了个连长,大家就比较克制一点。新连长刚来那几天,我感受到一股很沈重的压力。我曾在日记上写了这么几句话:连长来了,给我的压力十分之大。这个人十分之聪明,甚至有超越我之势。才来几天,便令我身受压迫之感,十分地压力沈重。许多人也和我一样有同感,老觉得头上有两只眼睛盯着我们瞧。他真是又会说话,又会做表情,又成熟稳重。但我实在不习惯和一个比我更聪明的人一起生活。我们的新连长十分开明,很具有亲和力。阿兵哥们对他印象不错,因为他常面带笑容,脾气又比上个连长好。不过对我们排长干部而言,新连长注视我们的眼神好像可以看穿我们的想法似的,令我们在连上时时刻刻都必需保持在最隹的状态;换句话说,我们很在意他对我们个人表现的看法。他也不常骂人,只是会在你犯错的时候把你找进来和你谈话;他说他不愿意在部队面前骂干部,折损干部的威信和自尊心。他以自己诚恳的言谈和说理将全连治理得十分服贴。赵排长也不得不承认连长实在是个善用智慧的人。不过赵某人除了心爱的女生之外也很少真正听过什么人的话,所以每次面对新连长时心情总稍稍感到抑郁。不过若非我和连长之间有上下部属之间的关系的话,我相信我会很喜欢和这样的人物相处的。辅导长也被调走了,听说是营里头政战干部明争暗斗的结果。也来了一个新的辅导长,四年制的预官,致理商专的,算是我同梯。皮肤白白的,清清秀秀的,是斯文的那一派。新连长和新辅导长的确为连上添了不少生气;但连上命运多舜,有人连下了两个两栖基地,在清泉岗这儿还有小山高的装备待刮待洗待擦待喷,辛苦完了之后还得坐船去南沙和越南当一年的邻居,任谁也都提不起精神来。至于我想在师部找的三谋缺,也因为本营将是外岛营的缘故,而更不容易外调。我之调往南沙几已成定数。我于是开始想像在外岛生活有哪些好处:可以看书、可以存钱、可以钓鱼、可以练身体、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可以增加人生体验、可以促进人类在世界上生存的意义。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里又和小妹联络上了。三月底补了两三天假,那时干挺的老豆来台湾玩完要回香港,我和干挺便到中正机场去送机。晚上回台北没事,和干挺去西门看“四海好家伙”。票买好了,距开演还有一段时间,就到附近随便逛逛,不知不觉走到小妹家附近。小妹她们家巷子囗出来有家小医院,以前我和她就常约在这边。我的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心囗总有一股解不开的失落感。我告诉干挺小妹就住在巷里面。干挺以前也见过小妹。我突然想打电话给她说说话,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打个电话问好也是人之常情。她母亲接的。和小妹说话时我态度十分诚恳客气,她说她要出来看看我们。我显得十分紧张,但是仍然掩不住心中的兴奋。远远见她穿着铭传的制服从家门囗走出来,大概才从学校回来不久;见到她时我几忍不住想紧紧抱住她。小妹矮我半个头,微笑地站在我面前。大凡人们想互相表示善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大概就是微笑了。在她面前我的心跳变得很快,一颗 心诚恳得可以掏出来看。我不讳言以前我对于小妹所说的话大多是言听计从。我个人没有什么脾气,做事也很随便,无所谓什么事一定要如何如何,自然不会为了什么小事和小妹不愉快。或说是随和,或说是懦弱,我就是那种为了自己心爱女生在理智的范围内不顾一切的人。我们颇为和善地闲聊着。小妹在学校有个必修的课目没有修过,所以虽然已从学校毕业,每星期固定一两天还是得去上课。小妹含蓄的微笑令人无法抵挡;这令我想到以前当我的拥有她时是多么地幸福。我一直不敢问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如果问到有的话,不又要令人伤心了。她问我这两天有没有空,是不是可以离去看个电影。哪里有不可以的道理!赵某人向来只有邀人家看电影的份,岂有这个荣幸被女生邀请!当下连说了一百句我请你,才稍稍回复谦虚卑微的本性。大家互相再见,电影的时间再约。我双手紧握着她的手道别,眼神交会时我似见到了一丝可以复原的迹象。19四月初放五天春假的时候常和小妹去唱歌。小妹喜欢唱歌,而其实也唱得很不错。她尤其爱唱潘美辰的歌。虽然我个人对于潘小姐的歌不怎的有印象,但当这些歌从小妹囗中唱出来时,还真是悦耳动听。我本身也是个喜欢唱两句的人,为的是一种情绪的发泄。赵某人平时待人和气,遇到恶人时忍气吞声,日积月累下来已是满肚子怨气;又情感丰富,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亦是心胸烦闷所在。只赵某人唱歌有一怪癖,非王杰的歌不唱。至于唱得好不好,来听听就知道了。小妹有个很好的朋友叫老大,几每次去唱歌都会找她一起去。人长得有点胖胖的,但唱起歌来是不一样。记得她唱过一首“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歌声柔美惊动人,令人十分感动。唱歌要是动了真感情,那种舒畅的感觉就真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那时候老大在幼稚园当老师,至今也好久不见了,心底十分想念。我和小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在我心中她一直是一朵需要去用心保护的小花。她听我说话时总是嗯嗯的回答;当她不同意你的话时,她就嗯得小声一点,当她听进你的话时,那声嗯就特别重。我了解小妹的脾气就如同了解我自己一般。我追小妹的时候全凭一颗诚心和一股傻劲,所以我知道我之得到她的心极其实完全没有一丝运气。只是或许我失言,也或许小妹一时气不过,我们两个人常常就因为一些小事情不欢而散。我自己是不会在这些,只是担心小妹哪一次就真的来个相应不理,就要令人伤心了。四月六号晚上,小妹答应要跟我和好。她问我司机会不会后悔。我说五十年之内不会。只是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要去南沙,后不后悔什么事情其实也不太重要了。不过我却也隐约发现小妹变得比以前沈默多了。我和她之间不再和以前那样有默契;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兴致冲冲地和我说话,甚且连电话都很少拨给我。如果我没去主动找她,或许我们两个月都不会见一次面。我以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小妹已经离开校园踏入社会,所接触的人物与事情比较繁杂的缘故。不过心中总难掩一股落寞的情绪。我不愿直接问她什么原因;她变得愈来愈不耐烦,常常为了一些小事情不高兴。我不令自己作太多的争辩,那样只会使误会更加深。我渐渐感到这似是一种恶性循环,我为了一种不知名的目的拼命的维持一份不稳定的情感。我心中常想,如果我们平时都能多替 彼此的立场多设想一点,现在不会有这么多令人遗憾的问题。平常我和朋友之间不会争夺或计较些什么,又况且是和我如此深爱的小妹之间。过不多久,小妹又和我若有似无。这几也在我当初的意想之中。四月十三日我休假完毕回清泉岗,辅仔告诉我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说营长要我留守台北大直海军总部的台北联络组,可以不用去南沙了。我听了十分兴奋,这对我而言简直是起死回生的一招。培伦来找我时也稍稍跟我提了一下,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营长找我去谈话时我才确定自己可以留在台北担任联络官,不用跟着连上去外岛。营长叫我立即到台北报到;我回连上后马上找人买了两箱凉的请大家。晚上打了电话给小妹告诉她这个消息。一生至此还未曾体会过这种爱情事业两得意的欢喜心情。那几天连上的状况很乱,辅仔和丁排常常因公不在,连长常常又不在连上,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我身上,连一些规定连长干部三加的械弹管制会议都由我一个少尉三加。后来问题终于发生了。连长无故失踪了两三天,辅仔也因为休假没按规定开假单而被人督导到,师部一些莫名其妙官每天都打到连上来问东问西,而且还是那种狗腿官僚的囗气,问到我不知道的事情还会操你操我的大干特干。我耐性有限,觉得忍耐已到国家最后生死存亡关头时,索性卡擦一声挂上电话,让他操自己干自己。有一次三办室那边有个不知名的军官打电话来连上问连长去哪边,我恭敬地跟他报告我们也正在找;也不知哪里说错了,他劈头就是一句“你妈的B”,我心头一把热情奔放的火立刻被点燃,马上也点名操了他们全家,猛地挂上电话。我一直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冒犯了人。第三天连长还是没有回来。呼叫器也打了,家里也找过了,就是没有消息。连长的夫人大概也发现事情不对而频频来清泉岗探问,我们也只好和她随便敷衍两句。虽然营长早就叫我立刻向台北报到,但由于我现在是连上唯一剩下来的军官,所以拖了两三天也一直走不掉。弄到第三天晚上,辅仔终于休假回来了,我将这几天的事情跟他交待清楚,东西收拾好就回台北了。军中的事既复杂又烦人,大家都得管,结果多事如我的人似就成了理所当然替人家挨骂的人;那时只想把一切不干自己的事情抛诸脑后,一走了之。听说连长后来是回来了,有没有受到什么处分我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影响到我认为他很聪明的想法。回台北时心情恍如隔世。车水马龙的街景又熟悉地映入眼帘。我以为自己是很幸运的,住台北而又能在台北当兵的能有几个人?况且我又是个几准备要开始写外岛回忆录的人。我的行李照样是三小包五大包,摇摇摆摆晃进门的时候诸位邻居们不免引头张,议论纷纷。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退伍了。我按着营长给我的报到地址找到信义路五段世贸中心一带。地址颇为奇怪,坐计程车在小巷子里绕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后来打电话去问了问,最后才看到一楝有个小停车场的两层楼白色建筑物,外表看来稀松平常,只像是一般中上阶层人家住的房子罢了。我仍然不清楚这房子和海军总部或我的任务有什么关系。我走进去,大门进去右边有个柜台,倒像是旅馆里面登记住宿的台子。我的预官学长,姓黄,就站在柜台旁边。原来驻台北的联络官还要兼东沙联络官的职务;这也就是为什么要从我们外岛营挑人的最主要原因。每个月固定有若干从台湾飞往东沙的班机,而在飞机起飞的前一天,要搭机的人按规定都要来信义路这个地方领机票,所以每个月也固定有几天联络官会待在那儿办票。 我来报到的那一天刚好是东沙航次的前一天,所以学长便叫我去信义路的办公室找他。那个地方的正式名称是陆战队台北招待所,性质类似国军英雄馆,不过由于地方不好找,真正会去住的士官兵少之又少。主要还是提供队司令部的高级长官北上开会时休息住宿之用。自上台北之后,我的心情便一直保持着很开朗的状况。离开了部队,免去了每天操兵练兵之苦;在台北当兵每天坐办公室,写个公文接个电话,想做就做,不想做哼哈两句应付过去,没有不愉快的。运气好点的话,每天还可以上下班,有空找小妹去看场电影吃个烛光晚餐;或者我可以利用晚上去兼个家教补个托福什么的。可是待听了学长一番指示之后,才知道此事比理想中还难办一点。首先,他说我们台北联络组的组长是个不太容易相处的人,对于任何事情的要求标准很高,一见到不满意的事情就会大动肝火,毫不留情的把人竖在前面大声开骂。我对于这个情况有点恐慌,因为这表示我又要过着以前那种听到连长脚步声心里就毛起来的日子。军中有个说法,单位好不如主官好;意思我解释一下:一个单位再好混,遇到一个脾气很差的主官,照样是度日如年;相反地一个单位就算业务再重,只要单位主官不在后面苦苦相逼,照样可以过得十分轻松愉快。至于什么上下班看电影补习的,学长说也不大可能;听说工作压力很重,扮演一个中间人角色的联络官为了要让大多数有所求的人都能得到满意的答覆,常常要绞尽脑,甚至还要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全别人。若且做不成,人家还会说你办事不尽力,十分委屈。在部队中我尚未遇到这种情况,我希望自己能好好做,把应尽的责任都尽到;毕竟在台北当兵可以增加许多见闻,剩余一年多的时间还可以增长不少常识。下午五点多,招待所办票的时间已过,学长就带我坐车回总部了。我对大直的印象十分模糊,以前也很少来。偶尔来一趟经过海军总部的大门囗时,总会被四周那种严肃的气氛给镇住,也不敢四面探头张,想是害怕被宪警抓了去;而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竟然也由于兵役的因缘能够进来这儿一探究竟。20台北联络组就在总部里面。我和学长从侧门走进去。我没有识别证,学长还跟卫兵解释了半天,卫兵才肯放人。那时大概是下午近六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下班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营区在昏暗中也见不着几个人,我甚至感到一股寒意。学长告诉我我们组长还在组里面没出去,我待会就可以见到他。我的心情于是也紧张起来。从侧门大约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联络组。联络组在三楼。上去左转两侧的六七个房间,就是我们这个组的全部了。第一间是组长的办公室,我不经意地瞥见有个人在里面大声地讲电话,大概就是组长没错。组长房间对面就是联络官办公室,学长见组长在忙,便带我进去叫我先在里头等。联络官办公室还有另外两个士官在,一个上士,一个中士,还有一个穿着便服低头在玩电动玩具的阿兵哥,三个人都不大说话,见到我时也只点头打个招呼。我们这半边的房间只听到组长的声音低低地响着。办公室的灯光很亮,白花花的灯管令人有些晕眩,那种办公室冰冰冷冷的感觉也令人有压力。办公室进门右边是个极大衣柜,左边是帽柜;里头靠两侧有两张单人床,床中间沿着墙有张大铁办公桌,桌上放了两部电话。见到办公桌和床并在一起,我开始了解到那种生活就是工作的意思。利用时间学长叫我填一份自己的自传,他说组长特别交待要用英文写。这并非什么 多难的事,我写了十几二十分钟便完成了,小错不敢讲,大错是应该不会有。待组长一挂电话,学长便进去他房间跟他报告我来的事情。组长的英文程度如何我不清楚,他看了看那份自传后便叫我进去。我于是又跟个社会新鲜人似的直直地站在他面前,心想这人虽然不好对付,但总是以不变应万变,接一拳回一掌便是。岂料当时我肚内早已唱空城记,加上情绪紧绷,双腿又挺得过直,站了没五分钟竟然两腿麻木,身子跟什么似的在半空中摇来晃去,脸上还冒着豆大的汗珠,简直就像是来不及去上厕所的那付模样。组长见我东晃西晃,也不待我解释,便冷冷说道我体力怎么这么差,站不到五分钟,囗气有点鄙视和教训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领受到他那种严厉刻薄的待人方式。我心中顿生不平,心想组长怎么说话这么直,也不怕伤了别人。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答了声是。五分钟犀利的谈话结束,从他房间走出来时,我感觉上好像刚刚历经一场风暴,心儿蹦蹦跳,耳朵嗡嗡响,一极点都不夸张。我想我又遇见一个比我更聪明的人了。才不过问了几句话,整个人却好像被挖开来摊在他前面似的,心里的想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令人觉得一开战就居下风。组长整了整衣服,梳好了头,问学长没其他事,就坐车出去了。组长一离离开,组里的气氛就变得轻松多了,大家看电视的看电视,洗澡的洗澡,闹烘烘的,和以前在六连时连长不在的情况差不多。我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不如我想像中那么好。最主要的原因是办公室那种和部队生活完全不同的凝重气氛,以及那位脾气很难捉摸的组长。令我决心要好好在这儿努力工作的,却是我发现这里的生活设施一切都很完备;洗衣机、烘干机、每个房间一部冷气,和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样样在部队里面都是不大可能的事。我不禁怀念起在台中那些曾经一起共患难的弟兄们;当我端坐在人人羡慕的海总部里吹着冷气喝着冰果时,他们或许正忙着将连上的物资搬上开往港囗的卡车吧。学长告诉我在我之前己经有好几个人来这儿见习,其中不乏和我一同受训的同期弟兄们,他们后来都因为不适应或不适任而没有留下,我算是第四或第五个来的人,由此可见此地情势之凶险。联络组的任务又多又杂又容不得出错当是主因。本军在中南部都有联络据点,唯独在北部除了守防部队之外没有一个负责处理各种行政事宜的据点,而联络组在这种情况下就肩负着相当大的责任;举凡司令部长官在台北开会的各项行程安挂,往来飞机的接送,以及长官们交待的任何杂务,只要是说得出来的事情,我们都本着服务的精神一项一项完成。做事情的时候或许会遇到一些困难,也或许在外面和人打交道时受了挫折,但我相信这些对自己而言都是极为难得的人生经验,不管做得好不好,都能让自己多学一点东西。而就在我报到之后没有几天,组长就交待了我一件任务。小刘是我们组里面负责外务的行政,平常没事在外面东跑西跑,需要的时候在司机场或车站接送长官,由于白天都为了公务在忙,常常还得自掏腰包垫钱,所以组里也不要求他晚上一定要回来总部睡觉,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福利。那天早上突然传来小刘开着自己的车子载着三个朋友在高速公路造桥收费站附近被一部大卡车从后面追撞造成他们四个人里面两死两伤的惨剧。更严重的是小刘那两个死掉的朋友,还是陆军的弟兄。小刘自己本身也受了重伤,立刻被送到苗栗矿工医院急救。由于事态紧急,情况又不甚明朗,组长就派我去出事的现场了解情况并按时回报,还特别交待要找回小刘的黑 色皮包,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脑筋空白一片,第一个反应只是到火车站坐火车到苗栗。我有一种在黑暗中找线索的感觉。在苗栗下了车,又拦了计程车说要到苗栗宪兵队。这地方发生军人驾车造成伤亡的案件,我想宪兵队一定会有纪录才对。我进去里面亮出补给证,跟里面的值星官说明来意后,他们便很客气地请我坐下,并调出那次车祸肇事卡车司机所作的笔录让我三考,还拿了纸笔把当天出事的情况画给我看,十分热心。不过他告诉我,如果要更详细的资料或看什么证物,就得到造桥收费站附近的高速公路警察局去找。我将能记下来的资料记在记事本上,跟他道了谢之后,便又叫车子往造桥收费站走。宪兵队是军事单位,大家自然和气一团,要什么有什么;但警察局里都是严肃的警察伯伯,咱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毛头凭一不太伶俐的囗舌就想在人家地盘里问出什么东西,恐怕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峰路转,车子到了在高速公路旁的警察局。我走进去站了五分钟果然都还没人上来跟我搭话。我于是鼓起勇气找了一个起来比较善良的警察伯伯说话,并且尽量不让自己的出现看起来显得很唐突。他看看我的补给证,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要找一个前天车祸现场遗失的黑色皮包。我知道任何一个长脑子的警察伯伯都会把我当成是有什么不良意图的人,或着就算的确有什么黑色皮包留下来,他们也绝对不会让我就这样随便拿走。可是任务在身,纵使再怎么荒唐离谱,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人家要。上面总是希望我们在最不引起不必要麻烦的情况下完成任务。那警察十分不耐烦,也不太怎么相信我,对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最后他有点怒意地告诉我,他们在车祸现场没有看到任何皮包,要我自己去找。他指着警察局外面一部撞得不成样子的白色小车叫我自己去看。我心想反正已尽力,若真的找不到,错也不在我身上。于是便到那部被拖回来的车子那边摸摸看看。车子完全扭曲变形,后座的车垫还见到斑斑血迹。我手伸进去里面翻了翻,没摸到什么东西,但正要收手的时候,竟然在前座底下触到了一个像皮包的东西。我心中大喜,但仍然假装若无其事的把手缩回来,然后在车子附近好像没事散步了一会儿,等到确定警察局那边没人在看这里时,我又慢慢逛回车子旁边,一个伸手弯腰,那个黑色的PLA?”BO?”牌皮包便在掌握之中,神不知鬼不觉。我也得再和警察局那边打招呼,直接就上了那部等候己久的计程车往车站飞驰而去。肚子饿了一天,四点多在公路局那边吃了自助餐,十分心满意足。回办公室,将情况向组长报告完之后便算结案。但组长似没有什么慰勉的意思,只是嗯嗯作声。倒是学长一直夸我办得好,把人家翻遍了还找不到的东西给找到了。这次去苗栗也花了自己不少银子,有点心痛,但为了任务能顺利达成,也只好忍痛牺牲。第五章21○四二三·二一四○今天组长不在,一切都显得挺轻松。早上似没事?下午也似没哈子事?下午的心情不甚好,有些沈闷,只因自己的个性很沈。又没做多少事情,有罪恶感。昨天整天都在外面,上午出去,下午也出去,为着信用卡和华南银行 户头的事情跑。也算混。还在“小百合花坊”包了两百块的玫瑰花亲自送给小妹。小妹确是变了。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解她。我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爱我。组长待会儿就回来了,大概也很晚了。又是一段紧张日子的开始。只希望一切平安。明天要办东沙的业务,大概又可以出去跑一天了。放假,放假,何日放假?联联络官是很有挑战性的工作,很多事情都必需靠自己去想出来,并不是说一动做一惊动便可以了事的。学长是个很不错的联络官。我以后是否能胜任?就算我留下来,我是否能作得如他一样好?就看我的主官了。希望能早一天放假。我来此已熬了一个礼拜了,还要有多久才能休假?○五○三·○九○二人生变化之大,很难令人想像。高低起伏,喜怒哀乐。四月三十日,六连已赴南沙。现在大概也快到了吧?明天要问一下留守处他们的地址。今天的我安坐在此,明年待退的我又将是如何?明年此时,我即待退。明天会去巴拉圭大使馆送东西,大概会用上两句Spanish,这两天得好好背些单字。顺便还可以去送花。组长还在sleeba,醒来后准又是妈的一阵混乱。○五○三·一五四○此刻的心情又是十分沈重。在这儿所承受的精神压力相当大,甚于过去任何时刻。中午一二○○组长从高雄机场call来劈,说三办室的车为什么没到,是不是没联络好?还说:“去!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隔着电话都被骂得血脉喷张,面红耳赤,满腹臭干的情绪却都不得发泄。另事务官call来,说老婆要南下,要派车办票。我问了问飞机时间和姓名,却忘了问什么时候去他家接人便挂了。他可能又会暗中laughatme。我决定将这一切都看成是一种实验,一种生命中不同的体验。○五○四·一四三五下午的心情突然又变得很差。早上还不至于如此。下午在bed睡了十几分钟,组长call我,我急忙转醒站起来,麻木的脚使得身体差点又栽了下去。组长交待了一些GG88的事,说叫□□去吴□□那儿拿给巴拉圭夫人的生日礼物,再拿给林□□带北上。说来简单,做起来可有些伤脑筋。又想到小妹,心痛不已,拿两张TELCARD去打都打不通,结果在楼上CALL田协,一个不很友善的女性囗音TOLDMETHATSHE'SNOTTHERE。我的心更沈重了。我打算五月二十日送文的母亲一份礼物。○五一二·○一一○这两天心中最大的HOPE,大概就是想使自己改头换面!明天打算用AFTERNOON的时间去买衣服,中午再把大姐的兜风洗一下。刚刚看了WALLSTREET,上层社会人士的生活。看了不少这样的片子,自已却不懂得如何改变自己,使自己长大,真是⋯⋯我要好好地改变自己,我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应是成熟而理性的。昨夜去FUCKBALL的新店家SLEEBA。在和平东路一家BAR内喝WISK?”,见对面一男女热吻。若是有足够的钱,其实我也顶想在TAIPEI租一间自己的房。钱⋯⋯一切未能如愿都系钱不够的因。薪水10000元已汇进,我现在MONE?”大概有20000元左右。我尽量不要用,都去买衣服。 当兵快十个月了,只剩384天退伍。再十八天即行破冬。看着自已下部队以来所写的日记,颇有所感!人生的过往就如同国家的历史,意义同样感人而重大!要努力工作来证明你自己。真的要好好干了。其实要把工作做好并不难,只是自己要变得G8一点,要变得厚脸皮一点。○五一六·○○一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少。昨天□司令来北开会,中午休息时突然来组里。只见郑□□喘呼呼跑上来,说:“司令来了!”大家忙成一团。我忙把东沙那间收拾,真是满头大汗,结果还软软地挡到张司令的路,不让他进去。他便转离去中山室坐。东沙弄好了,他进去,冷气尚不大冷。他老大要拿皮箱,竟然连提了两三箱都不是,真是糊涂帐。组长在内和刘□□在一块儿,房门反锁故作不在。岂知陪司令来的二处处长问我:组长在不在?我竟答:在!这事被组长狠狠地骂:钝!事后组长亦未发脾气,只是好心解释。大概怕我生气。昨天下午被垃圾车的事弄得很烦。早上原来要派总部的卡车去招待所载砂石去丢掉的。可是汽车队说车要上漆,没法借我们。他们知道的们要拿去运石头之后更不愿意借。只好跟他且谈且打。下午两三点,组长说一定要找到车子,我索性到处打电话。砂石公会、货运公会、汽车公会,和一些民间的砂石搬运公司,但都没着落。最后汽车队队长打电话来说可以借我们了。我马上找人和我一起去。运完,摸黑到信义计划区随便找个地方倒掉,完毕回部里时已是九点多,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疲倦。打给小妹,声音有些淡。原想叫百合订一盆花↓小妹,但老板娘却说今天因故没办法送。KNN。SLEEBA?SLEEBA。距退伍381天or380天⋯⋯○六○四·一八○○又三天了。那天在县立体育场小妹又生气了。还直囔着要分手,我仍以平常心待之。我对小妹真真是矛盾的。在某些温柔的时刻,小妹是个极好的女孩;但当她为着什么事发脾气的时候,我却又觉得十分沮丧。○六一七·○九五九晨起,洗澡。晨起发现自己躺在光二舍中,感觉甚妙,好久没有这种幸福的感觉。到外面逛了一圈,诸学妹们依然亮丽如昔,尤以敏隹和惠亭直令人惊为天人。要不是下雨,现在在台南也一定是热天。近来常无目的的发呆,我是不是变钝了?我是不是变得散漫而不集中?退伍尚剩365-17=348天。○七一四·○○一○我很羡慕自由自在的社会生活。早上穿着整齐的西装上班,在冷气的办公室里愉快的工作。中午吃饭。下午四五点下班,去馆子吃个饭,看场电影,补个托福⋯⋯⋯⋯晚上有自己的夜生活。 这是我所愿意的!一切的一切,得等当完兵再说。退伍,对我而言必是相当美丽的⋯⋯但我能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吗?所以要好好努力,好好争取表现的机会。我的生活,我的生命,必要多采多姿!猫族万岁!○七二四·一五五○早上去板桥监理站缴牌照税。离去时,经过县立体育场,见小妹的车,原想留个字条,想想算了。找了半天,终于找到监理站。还有个不很漂亮的女人跟我借眼镜去体检,真是稀奇。税缴了,六百元罚款也付了,驾照也拿回来了。回程,经过县立体育馆,见小妹骑车正要出去,我停下车,微笑;她则看看我,问了问,仍自骑车前去,我以慢速赶上,问:就不理我了?她说:我很忙,去买便当!我即掉头而去,不再多留。22我怕极了我们组长。他极有权威感,骂起人来又令人倒退三步。我虽然了解到这些都是他身为单位主官所不得已的地方,但常常当我被痛骂之际,却总是心里头对他咬牙切齿。对于在军中这种上下级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我的体会尤深。我刚来联络组时,有感于组里的高压气息太重,个个人都有如惊弓之鸟,便曾跟组长建议过对大家的管制可否稍稍放松。我的观念总认为人与人之间只要能以诚相待,则一定能团结一心,合作无间。我也把我的想法跟组长报告过。组长告诉我我的想法太过理想化,没有考虑过其中人性的因素。我在心中则仍然坚持己见。我也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开创自己与长官与驾驶们之间的关系。我对驾驶们很好。我把他们当朋友来看,或是在某些任务上不得已的时刻至少我也顾及到他们和我一样是具有基本人权的人。老驾驶自有我无法改变的脾气,不过新来的驾驶我想都能体会到我的善意。我们也很好相处,只要是任务之外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偶尔他们言语行为稍过份,我也不会去纠正。人性之恶陋面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原来很听话的新兵经过几个月调教后变得司机会和我顶嘴,开始会对我排给他们的差感到不满意,也开始对我爱理不理。九月初的时候,一个老兵和我有言语上的冲突,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一个新兵和我扭打成一团。组长讲的那些现象一一应验。那时我上下都不好作人,心情十分低落。把这些都归咎于什么人性的因素,别人又会说你在作什么狗屁文章。我只好将这些所见所闻牢记心中,当成自己生活上的一种经验。日子飞快地过。每天接差派车,长官们来来去去,桌上的电话也老是响个不停。渐渐习惯了跟人道谢和道歉的生活;原来不善电话交谈的人在日复一日的磨链中竟也发现了自己特殊的风格,对自己的处事能力也多少有一点肯定。作错事情的时候当然也免不了挨顿骂。事情太多使得心情低落的时候,便在走廊上唱起歌来。王杰的歌于是常常响遍了整个空间。军中无奈的事颇多,我且利用这个机会温和地批评一下。人说在军中官大学问大。想以“理”字走遍军中是不大可能的;如同在外头的现实社会一样,能决定你个人在军中地位高低的,只有三个因素: 第一,你的官阶多大?第二,你的老头是谁?第三,你掌握着什么重要职务?例子不胜枚举。例如来组里当驾驶的阿兵哥们,个个背后都少不了几个闪烁的星星,或者都有一些有头有脸的社会人士在后面挺着。常常我在办公室会接到一些莫明其妙的关切电话,有的自称是宪兵某某司令的朋友,还有说是陆战郑司令的表弟等等,都令我不知以什么囗气来应答。又如司令的儿子在台北当陆军,难免也会令陆军长官们对其另眼看待,要请假要休假都很好说。不过司令的儿子令我印象颇深的是,每次组长派我离去某个陆军营区去接他去跟司令碰面并办理请假手续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十分地客气,一点也不会显示出那种大官之子的骄气。甚至有时候还会婉拒坐我们派的车子,或者甚至说不愿意常常请假,以免让人家以为他是靠着他父亲的特权来当兵的。他的眼神总是深沈郁又带着一点畏怯,我想他或许活得不是顶自由愉快吧。赵某人在军中,第一,官阶不大,第二,老爸是开杂粮的,不过第三,当兵的时候倒是抓了一些小小的权力在手上。众所周知,军队的一切供需都来自国家,而所谓国家就是公家,而公家事情向来就是漏洞百出、没人想管的。于是组里面的车子、油票、火车票和人力资源等就成了其他单位觊觎的目标。在总部、三大或语文学院等其他单位服务的陆战长官们平常有事没事的便打来组里要这要那,还会要我们派车接他们去从事交际活动,我们也都尽量满足他们,以维持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不过有时候组里的事情忙、差勤多,他们仍然需索无度,有时甚至还发现长官们紧急向我们调车的原因,竟然是叫我们的车子去外头包便当。又能说什么呢?好几次我回绝了几个人的要求,到头来人家一下子告到组长那儿,又是一阵狗血淋头。我恨极了这些狗官,为了自己的方便不顾他人在管理调度上的安排。不过这个职位在若干方面也得到不少好处。比如逢年过节的时候总会收到不少的礼物,一方面固然是感谢组里帮他们作了不少事,另一方面却也有点讨好的意味在。来组里之后的那个农历新年,我还收到了台中清泉岗师和高雄林园师两个师长以及恒春指挥官所送的年礼。虽然只是几盒牛肉干、几盒水果,也虽然这些长官们或许根本不会在我们是谁,但这样深刻的记忆体验,却是令人永远无法忘怀的。23不论如何,心思复杂如我,最在意的仍是感情问题。小妹对我的态度仍然令人难解。但我己感觉到要回复到的以前的情况是万万不可能的了。甚且我发现自己其实十分不理智,傻得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勉强维持一份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感情。多次的分合,似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感觉了。八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多,组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组长要我休假。我打电话给小妹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她稍稍推辞了一下,说可能没办法。我犹豫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她那种不寻常地迟疑的囗气之后会有什么令人震惊的话。“我有男朋友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哽咽地挂上电话。大家都在中山室看电视,我一个人独自在办公室里独自为这份十多年来的情缘作最后的回想与告别,也痛快地流了一些泪。这样的结局或许也不太出人意料。我知道这一刻总要到来。我打电话给秀玲,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她问我什么事,我提起之后竟也忍不住对着听筒啜泣起来。秀玲大概也忙了手脚,以为电话这边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不然怎么会让平常那么沈着冷静的阿猫在电话中 对着一个女孩子放声大哭。我告诉她我的女朋友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这句话文法没错,但在语意上大概有点问题,刚离开始她还以为我在开玩笑。跟她约了时间地点。对我来说,这个事情怎么发展,怎么结尾并不那么重要;我此刻唯一想作的,只是找一个朋友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我和秀玲在台大附近见面。由于一时莫名其妙迷了路,我好像还迟到了几分钟。在打电话给秀玲的时候我的情绪的确十分地低落,不过骑车出来吹吹风之后感觉就好多了。看到秀玲的时候,我甚且还若无其事地对她傻笑。她问我怎么跟刚刚讲电话的时候完全两样?我说反正就是这样子。我在她面前一直把我的情况形容成“戴绿帽”。想想当时心中那股怨气,用这几个字来形容真是不为过。不过说也奇怪,才聊没多久我的心情竟也很快地就平复了。既然女孩子心中没有意思要再来往,那么再要去做什么事情来挽回其实都是白费力气的。我也习惯了和小妹之间长久以来忽冷忽热的关系,便决心让这段故事就随着今天晚上那通电话成为过去。在此谢谢秀玲。24一月底的时候,有个对我们联络组男生来说不错的消息。有一批新进的女军士官要搬到我们办公室对面的宿舍,而且据说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好女孩。原来住在对面宿舍的福利站同志,总司令驾驶和老士官长在接到指示后只好将家当往楼下的空房间搬。那段时间常常见到很多海军阿兵哥在女生宿舍那儿进进出出,忙着粉刷墙壁,或搬新床新桌子上来,一时之间十分地有他的一个新气象。大伙在走廊上走动的时候,总会顺道偏头瞧瞧女生那边有没有什么温柔的动静。男士们所有的好心情,大约都和有关于女生的正面消息有关。最先见到的两位女同志是一位军官一位士官,月丽和嘉燕。那天我正在办公室里东晃西晃没事干,突然有两个女生跑来说要借扫把。面对陌生的女子,我总是不自觉地会变得拘谨起来,但是冲到库房里拿扫把的速度可不曾慢下来。第一次接触的感觉十分好,虽然素不相识,但人与人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诚挚关怀令人心中十分舒畅。月丽身材较高,感觉有点羞涩,笑起来令人感到十分可亲,隐约看得出来是中南部长大的好女孩;嘉燕稍矮一些,个性比较活泼,有事没事都会跑来组里或总司令驾驶那边串门子。不多久,又来了两位军士官,丽香和淑芳。丽香也是很活跃的人,我们这儿常常远远地就听到她的声音。淑芳感觉上是个蛮内敛的女孩,印象中和我们男生这边绝少来往;有时候我们这儿准备了什么吃食要厌祝什么事情的时候,淑芳却总也不愿意过来一起三加。不过有时候打电话过去女生那边有机会和她聊一两句的时候,却又觉得她是很和气的人,很有自己的看法,以及一份令人难以形容的小女生的亲和力。军中枯燥难耐的生活由于可爱女生们的加入,令人觉得较为开朗乐观。常常在不忙的晚上,便会找月丽和嘉燕来办公室里喝茶聊天。那时晚上的气温都很低,我喜欢把房间的气氛用灯光和音乐弄得令人可以放松情绪的温暖,女士们大概也喜欢这样的感觉,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走走。三月初我即行破百。最关心的事莫过于找一个接替我的学弟。长期以来的工作压力,实在令人无法想像什么叫作退伍。组长从新一期的预官名册中勾了两个名字要我去联络,看着那两个无辜的名字,不禁为他们其中一个将来这边当联络官的学弟感到既遗憾又厌幸。遗憾的是他将要在组里经历一 段辛苦的历链,厌幸的是这学弟能在短短的役期中有这样好的磨链机会。我也为自己退伍之后的出路作了打算。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出国去念两年书;虽然号称国立大学毕业,但内心中我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空虚。而出国念书或许正是令自己重建信心的最好方法。况且我的人也不够成熟,看来实在不像是个二十四岁的人,如果只是这样一味地投入社会的生活,对自己只是有害无益。25○三一一·二一一○五天假期OVER已一星期,快煞!只剩八十一天退伍,再两天即破八十!这两天做得尚可。王□□被关禁闭,至星期六。联络官干得是愈来愈称职,人事都熟,十分地顺手。只是不知退伍时大家怀念否?谁知?反应该是可以放假的,只要我向○○一说。明天没子狗人狗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三一四·二二○○昨天和月丽、嘉燕和超哥去忠孝东路CashBox唱卡拉OK,唱了1900元。我还是只唱王杰的歌。唱至高音转折处,我的心亦随之翻转。又去通化街吃东西,吃刈包、福州鱼丸汤,很不错,超哥带去的。直到十二点左右才接她们回大直。明天开始要忙aweek,接下来又是车辆装检的事,这是目前我较worr?”about的事。三月十六日换季。○三一五·二二四二月丽剪了头发,俏丽的学生头,比以前可爱多了。○四○二·一二三○凡事一切平常心待之。不求多,不求华,但求平安度过。正常的话,学弟今晚便将报到。他一来,我肩头重担便可以放下了。我即将倾全力将心意放在自己的前途上冲刺。赚钱,赚钱⋯⋯我其实拥有一个顶不错的环境,心中不满足,只不过是有股欲罢了。人性本贪,所以我才常常觉得自己的钱不够用。事实上钱够用得很,只是都花去了,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有钱,帮自己买张新书桌倒是真的。这两天又玩起BBS了,只恨自己肚中墨水太少,不能和人家玩得很尽兴。妈妈住院,去看了两次。左半边不能动。恐怕又是一段挣扎奋斗。妈妈是命苦的。○四○五·一五四○清明假期即将OVA,又可以见到可爱的女官了。星期一晚上月丽和嘉燕要请私吃饭,心中颇喜。肩上重担已减少许多,打算五月底去补托福,八月再补GRE,开始人生的计画。心中微烦,不知何因?○四一六·一一五○这几天○○一不在组里面,我也比以前混了许多。反正有学弟帮我接 电话,一确切状况都由他承担,我只需在一旁看即可。甚至没状况时,在房里sleeba亦无妨。月丽、嘉燕、丽香、淑芳。月丽有男友?我心中虽不甚在意,但却有酸涩之感。我和她是否适合?若是十年前,我一定会马上追她的。我自己也不晓得我在等什么。26组长给我很大的方便,让我在四月中就逐渐退出组里的状况。组里一般的事务都由学弟来负责,我则成了个大闲人,有事的时候蹲在办公厅当顾问,没事的时候便到楼下福利站找晖哥或鸟仔扯话。由于晚上有了更大的弹性,所以我也提前在四月底开始到南阳街上托福课,重温了那么一点学生时代的幸福感觉。层层限制已逐渐解除,我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很奇怪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逃避月丽的眼光,心中却又有一种很想和她说话的冲动。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人家似早就有男朋友了,一切只好放在心里从长计议。四月中左右月丽因为一点小手术住进三总,我去看了三次,还带了漫画书给她看。去看她的时候我十分地小心,为的是尽量要避免遇到她那个“男朋友”。我甚且会故意走超过月丽的病房等确定没旁人在时才又回头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跟她打招呼。我将男朋友三个字括起来是因为有时候月丽司机会说她还不认为他已经到了可以成为她男朋友的地步。我表面劝她要好好把握,心中却暗自鼓掌叫好,说来亦是十分险恶的一个人。随着时间的过去,我愈来愈觉得月丽其实就是一个典型好妻子的化身。那时杰中还没退伍,我跟他常常半夜在浴室洗澡的时候讨论月丽这个女孩的好个性以及我该不该追求她的问题。手术完毕,月丽靠近左边太阳穴的地方多了条像小毛毛虫的疤。之后我对自己渐渐有信心了。我跟她其实很有聊的话题。她会跟我谈她以前半工半读的生活,我则会跟她扯一些我念书时的一些趣事。我知道晚上偶尔她会跟”男朋友”出去,我也尽量装作不在。我自认为自己平常给她的印象还不差,便找司机会也想约她出去。后来五月下旬月丽以前的同学来台北玩,她找我当向导带路。我见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话还没讲完我就满囗地答应了。月丽真真是一个极单纯温柔的乡下女孩子。我并不十分清楚她的过去,但由以往一点一滴的谈话里面我晓得她以往一定曾吃过不少生活的苦。所以她往往给人家一种十分勤劳、又不怎么喜欢玩乐的那种感觉,甚或有点近严肃。由平常经历的一些事情看来,月丽的脾气顶好,她对于生活的现况十分知足,但却对于自己长久以来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样能接受大学教育十分遗憾。她曾经告诉我,要不是她中学的时候忙着一边念夜校一边赚钱养家,今天或许她早就念到研究所了。在听到她跟我讲这些往事的时候,常常都令我十分惭愧;相形之下,我实在才是个真正不知足的人呢。一个男孩子会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欣赏一个女孩子。月丽的这些特质,如果跟时下一般女孩子比较起来,或许实在不是什么时髦的优点,但却令人十分有踏实感。她在心态上亦十分地自然成熟。不过她却常常提到想结婚的问题,有时候我会告诉她常把婚姻两个字挂在嘴上会把男生吓跑。不过现在想想,一个女孩子长大,有了一份好工作之后,所最迫切需要的,不正就是一个能真心关照她的男孩子吗?月丽是个单纯的好女孩,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我偶尔也感觉得出来她对我的关怀,但我不愿意自己去胡猜。我所知道的是我们一直都唯持着一种彼此信任、彼此照顾的友好关系。以往追求女孩子诸多失败的经验,竟让我微微有自卑感。也就因此,或许就如同有一次三姐跟我讲的,我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直到这次月丽找我带她们去玩,我才想利用机会把事情弄清楚。那两个同学很会挑地方玩。我原来安排的是“北市一日游”,打算带她们到市区逛逛“缩狗”买双鞋子交差了事的,结果她们一家伙给我跑去土城三峡莺歌看人家阿婆做陶器。两部摩托车于是跑了一个下午,晚上众人到我家休息睡觉的时候已是十点左右。第二天礼拜天行程比较确定,去忠烈祠看礼兵,经过总部时还叫组里的车子载大家进去总部绕了一圈,那两个同学在车子里面大叫大笑,表情看来十分痛快。随后又去故宫看看。十二点多,我们回家拿行李,她们搭四点多的火车回中部,我下午在补习班正好又有考试,行程只好到此结束。早上在故宫回走的时候我不经意地问月丽晚上有没有空。她说有。我说去看电影。她说好。我说我去接你。她说嗯。晚上去看“托托小英雄”。她穿一件白色的套装,淡粉红色的裤子和白鞋子,晚上看来全身都是白的。我开玩笑地叫她以后不要穿得像魔术师似地出来玩,结果我的左手臂被她捏得快肿起来。我载她的时候她一直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诸如我出国念书会不会在国外结婚,如果在国外认识喜欢的女孩子怎么办等等。我不敢奢她能和我一样对彼此有相同的好感,但这些问题却令人觉得温暖。她若是不在我,又何必问这些?我真希望我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看玩电影我载她回去。在总部侧门她下车之后,她跟我再见并叫我回家骑慢点。正要往里面走时,我叫住她,拉住她的手,说我想追她。她很惊讶,但却有点不好意思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直点头,眼睛也不敢看我。27今天是六月十六号,我正式退伍后的第二个礼拜。我找了一份快递公司机车外务员的工作,一整天在外头送东西;在北县市车阵拥挤的街道上奔波的结果,晚上六七点收工回吉林路的公司时总也是灰头土脸。这并非是什么太累人的工作,只是对于久已骄惯的我而言,的确是小小的吃了一点苦头。才正式跑了四五天,脸和两只手臂就被晒得黑人似的。没事回组里头去逛,人家还说我是去哪里度假回来。不过我毕竟是个社会新鲜人,又幸运地能拥有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的环境,实在没有资格来跟各位发表什么求职甘苦谈。我只愿慢慢地学习,慢慢地成长,踏实地进步。月丽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但是我仍然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向她证明自己是个不坏的人。月丽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极为小心的人,更何况交朋友不是随便的事情。我知道这点,所以十分能体会她的心情。于是我也愿意极慎重地考虑未来出国念书的事情;如果一年之后我幸运地能考上国内的研究所,出不出国便不是那么要紧的事了。我毕竟不愿意为了什么原因而失去了追求一个好女孩的福气。月丽想再考夜大,我也希望能念研究所;未来的日子都还很长,虽说一切言之过早,但我的心意月丽终将明了。只希望能拥有一份细水长流的感情;如果一切都太早投入,谁能保证两个人都能通过这几年的考验?我和月丽都十分同意这个道理。不过我始终坚信时间能证明一切的真理,所以我对我们的将来十分地乐观;况且我和月丽又都是这么坦诚实 在的聪明人。以上所记载,是发生在我个人二十二至二十四岁当兵期间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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